碧青溪流,萦回曲折,隻一夜,茂盛的花草就蓋過了石砌的路肩。
池鸢坐在溪石旁,看着流水帶過的一片片嬌豔欲滴的花瓣,那抹鮮亮的紅,不知怎地,讓她想到花眠臉上用以遮掩淚痕的胭脂色。
“嘶……好涼啊……”一聲驚呼打斷池鸢的思緒,轉頭看去,薄薰已經脫了鞋襪,赤足踩着溪水裡玩耍。
看到這一幕,池鸢微微愣神,曾幾何時,她也似薄薰一樣,眼中無物,心中無情,任何事都不會在她心裡留痕。
樹蔭下穿來的風,帶着一股灼熱的悶,同時還有一絲淡淡的清蓮香,池鸢轉過身,廊檐下,花漾身姿挺拔秀美,單薄的夏衣,勾勒出他盈盈而握的腰身,清瘦的輪廓,還能看出一些病時的舊影。
見池鸢回頭,花漾笑着走上前:“在這裡做什麼?”
“突然想安靜待一會,你的事情辦完了?”
“嗯,本想等你一起用早膳,可下人卻說你…不來…”花漾走到池鸢身旁站定,輕緩的語氣,溢滿了控訴味道。
池鸢眉梢一擡,戲谑笑問:“我不去,你就不吃飯麼?”
“咳……沒有,隻是今日有些胃口不佳。”花漾别開眼,卻不是羞澀,而是藏匿不安。
池鸢細細端看花漾的臉色,蓦然起身:“不吃飯怎麼行?走吧,回去陪你用早膳。”
花漾唇角動了動,答應的話差點脫口而出,而轉瞬的念頭,又讓他催生出了更多躊躇,想了想,還是搖頭拒絕:“沒事的罄月,我不餓,偶爾不食,也沒關系。”
他害怕,若是習慣了她的陪伴,等到離開那日,心會難受得不想割舍。
“當真?”池鸢上前一步,花漾卻退後一步,立時,池鸢心中笃定猜測,定是發生了什麼,才使得花漾突然有了反常之舉。
“你是不是……”
不等池鸢問出,花漾卻出聲岔開話題:“當然,我不會真的什麼都不吃,此處風景正好,在此擺案,吃些茶點也是一種雅趣。”
稍許,席案擺開,各式各樣的茶點和精緻早膳被端了上來,聞到食物香氣的薄薰,提着裙子沿着溪流淌回來。
“等一等,我也餓了,我也要吃飯!”
薄薰跑得急,飛濺的水珠全都灑到了案上。
花漾輕輕皺眉,見她赤着足,立刻撇開視線:“咳,穿好鞋襪。”說完,就往她那邊推去一碟桃花酥。
薄薰想反駁一句,但念在食物的份上,不跟他計較,老實穿好鞋襪。
氤氲茶霧伴着袅袅香氣在長案間盤亘,花漾安靜用膳,不時與池鸢閑談幾句,放松惬意的畫面與府上緊張籌備婚事的場景格格不入。
可惜偷來的半日清閑,終是随着溪流一點點遠去,秉橙輕手輕腳地走到花漾身旁,小聲提醒:“公子,時辰要到了。”
花漾微微垂眸,眼底的光映着清湛的溪水,看似能一望到底,但也什麼都看不透,摸不着。
相比此處的清閑,正廳聚滿了前來道喜的賓客,禮生和各路族親已經早早到場恭候。
這次聯姻雖是花漾主事,但他臨時将主事托付給了一個德高望重的族老,如此才餘出半日空閑,陪着池鸢。
花漾帶着池鸢從一處側門進了正廳,原本熱鬧的廳室,由于他的到來安靜了片刻,随即,人群便前仆後繼地尋他寒暄道賀。
因有小厮阻攔,這些人都止步在屏風前,花漾帶着池鸢坐在首座處,偶爾對人群颔首微笑,态度敷衍又淡漠。
即便如此,熱臉貼冷屁股的人依舊絡繹不絕。一時間,場中人聲喧鬧,鼓樂不停,熱鬧的氣氛幾乎快掀翻屋頂。
忽然,“咻”的一聲刺鳴聲拔地而起,而後“轟”的一下在天空炸開,接着震耳欲聾的炮竹聲就從院門那邊傳來。
随着幾個婆子的喝叫,廳内人群如潮水一般退至紅毯兩側,看向門外,被丫鬟攙扶而來的花眠。
花眠已經蒙上了紅蓋頭,邁着蹒跚的步子,被一堆丫鬟嬷嬷簇擁着前行,她被引着來到高堂前,向花漾及幾位族老行禮,随後,又對着一處香案跪拜三巡,最後,才被扶着出了廳室,一步一停地往府院正門挪動。
花眠出門後,花漾和一應族老便随行在側,其他賓客也跟着送出門。
大門前,圍滿了前來瞧熱鬧的百姓,但其實他們并不關心結親的是誰,前來湊熱鬧隻為了讨喜錢。
焰火與炮竹齊鳴,披紅挂彩的門樓下,等候着一列齊家派來的随親隊伍,雖是納妾,齊家也是給足了面子,長長的隊伍一直排到了街尾。
今日齊嶼娶妻納妾同時進行,但因門第、地位,即便花眠嫁過去做妾,一切禮儀也不得省。
崔家宅邸在後面幾條街,回程路線剛好路過花宅,所以,齊家會先去崔家迎親,之後,再來花宅迎接花眠。
花眠被攙扶到府門時,齊嶼的迎親隊伍也剛好到此,最先進入眼簾的是一隊舞獅人,咚咚的鑼鼓聲中,齊嶼一身紅裝,頭戴美冠,騎着寶馬,神清氣爽的拽着缰繩,向路旁沖他道賀的人群颔首微笑。
忽地,鑼鼓聲停了一瞬,齊嶼勒馬在花宅前停下,立時就有一堆丫鬟婆子從他的隊伍裡走出,去迎接花眠上花轎。
門前人群擁擠,但有一處卻沒人敢往那邊擠,池鸢看着花眠被人背下了台階,或是走得太急,一個小巧的盒子突然從随行嬷嬷的袖口掉出。
由于人實在太多,誰都沒注意到這個小插曲,薄薰輕輕勾指,将那小盒子隔空抓回來遞給池鸢。花漾正同一位族老說話,沒看見這一幕。
池鸢接過盒子正要打開,門前人群突然一聲驚呼打斷了她的動作,擡頭一看,原來是齊家的丫鬟撒喜錢了。
迎親隊伍很快開拔,唢呐聲中,兩架花轎同時被擡起,随着漫天飄飛的花瓣,漸漸遠去。
随後,池鸢就跟着花漾坐轎子趕去齊府參加喜宴,臨上轎時,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好像在人群中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到達齊府,場面更是熱鬧非常,今日,幾乎整個金陵城的世族勳貴都到場祝賀,道路上,除了迎親隊伍專走的紅毯,兩旁幾乎沒有落腳地。
禮堂設置在前院最大的廳室,這次倒不分女眷男賓,大家都任意圍聚在兩側,看齊嶼一人挽着兩道牽紅後的人,在禮生和嬷嬷喜慶的唱和聲中走向高堂,舉行成親之禮。
“嶼兄這回真是享盡齊人之福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池鸢頭一轉,就看見左側身量高大的王安,正搖扇笑着與身邊的人說話,光顧着看熱鬧的她,還真沒發現兩人距離隔得這般近,當然,王安也沒發現。
王安的聲音不大,在鼓樂和哄鬧的人聲中并不突出,若不是挨得近,池鸢也不會注意到。
“主人,怎麼是他呀!”薄薰一邊傳音,一邊從後面擠過來。
王安胳膊被撞了一下,皺着眉轉頭,想看看是誰這般膽大,然而,在看清的那一刻,整個人就直接愣住了。
離他最近的當然是剛擠過來的薄薰,不過他的目光已經牢牢鎖定在後面的池鸢身上。
“池姑娘!”
池鸢神色淡漠地瞧着他,唇角微微牽起:“真巧,你也在。”
“哈哈,是很巧!”
王安細細打量池鸢,又撇頭與她右側站着的花漾對視。
花漾冷眼睨着他,雖是身量不如王安高,但氣勢卻卓然銳利。
王安怔了怔,随即露出一個玩味笑容:“花小公子,你還真是時時刻刻陪伴不離啊,真令人羨慕。”
花漾和池鸢換了個位置,任憑身側王安如何冷嘲熱諷,一概不理。比起和他說那些無用的廢話,堂前齊家那幾位掌權者的反應,更令他感興趣。
齊鑒昨夜暴斃,死因蹊跷,事發突然,還有很多人不知情,如此大事,齊家這幾位族老倒是沉得住氣,恐怕今夜過後,齊府這鋪天蓋地的紅綢,就要換成白布了。
花漾默默觀察周圍人,一個錯眼,突然發現對面人群中,隐約露出花江那張老臉。瞬然,微微勾唇,朝身後的秉橙擺了個手勢。
拜堂儀式結束之後,堂前所有賓客就被仆從接引着去到隔壁園子入席。
宴席照例是男女分開,池鸢不去,花漾想陪着她,可奈何他是花氏這邊的主場人,重要場合不能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