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官員開設賭坊?他怎麼從不知道還有這事?
那人心中疑慮更甚:“聽這話,秦兄是知道這賭坊的東家是誰?”
秦老六随口應道:“嗯,知道。知道也沒用,官府管不了這事,也不敢管。”許是覺得心中一口惡氣堵着實在難受,炊餅吃了一半他便再沒什麼胃口,隻拿在手裡反複揉捏着,面上的苦悶之色盡顯無疑:“罷了,隻當我這次吃個啞巴虧,下次不再去那家賭坊便是。”
官府管不了,還不敢管?朝中是誰有這般大的勢力,竟能一手遮天?
那人冥思苦想,心中突然升起一個猜測,問道:“是安王,亦或是康王?”
他本就是試探着一問,沒指望秦老六能回答自己,卻不料秦老六聽見這話以後,瞬間睜大了雙眼,驚奇道:“行啊你,你自打住到我這兒就沒出過門兒,竟還能猜的這麼準,怎麼,你以前也賭過?”
那人聞言隐隐有幾分激動:“所以到底是誰開設的?”
秦老六又咬了一口炊餅,含混道:“安王啊,所以我才說這事官府管不了,誰知道他們私下裡是不是穿一條褲子的。”他一連三口就将剩餘的炊餅吃了個幹淨,而後站起身往屋裡走去,一邊走一邊說:“快些洗,洗完了做飯啊。”
秦老以前六沒什麼正經營生,說的難聽點兒就是個混混,他隔三差五便會去一趟亂葬崗,看看亂葬崗上的屍體身上有沒有什麼可以換錢的物件兒,若是運氣好撿到些首飾,他拿回來一打磨,便能送去城中的質庫換幾個錢,運氣更好的時候,他甚至從死人嘴裡掰下過一顆金牙。
但這種情況畢竟發生的太少太少了,前些年外地鬧災,有不少人攜妻挈子、帶着全部的家當前往京中,說是要告劾當地官員私吞赈災的糧食和銀錢,隻可惜這些民意不達天聽,京中官員為了掩蓋他們貪蠹之罪行,竟暗中将一些報官的百姓殺死了,那些百姓死後便被扔在亂葬崗。那時候的秦老六,還多少能從他們身上撿到點兒東西。
但現在去十趟有九趟都是空手而歸,漸漸地秦老六就不再去亂葬崗了。
上一次去的時候,東西沒撿着,卻撿着個沒死透的人,也不知他為何會被扔在亂葬崗,但畢竟是一條性命,秦老六便将他帶回家了。
可秦老六自己本身就過的拮據,如今又多了一個,實在是難以支撐,故而等這人養的差不多之後,秦老六就想趕人走,但他卻說自己哪也去不了,隻希望秦老六能收留自己。
秦老六也很犯難,别的倒不妨事,他是個光棍,一直鳏居,家裡多一口人也沒什麼不方便的,關鍵是這錢從哪來?兩個大活人,難不成喝西北風麼?
正當他猶豫着要再次開口将人趕出門的時候,對方卻說他有辦法,能教自己掙點兒銀錢度日。
秦老六半信半疑,于是在他的指點下,在京中做起了牙人。
秦老六性子爽朗,做牙人再适合不過,隻是礙于他嘴笨,說話不怎麼讨巧,因此從未想過這個門路,但他沒想到自己從亂葬崗上撿回來的這人,肚子裡竟有幾分學識,能教自己如何将話說的圓滿又滴水不漏,因此一來二去的,秦老六還真就掙了一些糊口錢。
這人不給自己惹是生非,又能教自己怎麼賺錢,秦老六當然樂得自在,因此慢慢的,對方便住下了。
既是住在同一屋檐下,便不能沒個稱呼,他問過對方的名字,對方眼神晦暗不明,似是遲疑了片刻,才回答:“秦兄稱呼我唐千即可。”
于是唐千在秦老六家裡這麼一住,就是好幾個月。
秦老六推開屋門,卻一直沒聽見身後的唐千應聲,他納悶兒之餘回身看去,見唐千站在院裡,雙拳緊握,一副隐忍不發的樣子。
“怎麼了你這是?”
唐千眼中似有恨意,他看向秦老六,一字一句道:“官府确實管不了此事,但有人能管。”
有人能管秦老六也不想去得罪官府,他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自認倒黴道:“算了,這事兒拔出根還連帶着泥巴呢,别沒給自己讨回公道,先給我按上個賭錢的罪名給抓進牢裡去。”
可唐千卻不這麼想,他眼裡閃爍着報複的決絕,使他整個人看起來與平時很不一樣,有種不顧一切的狠戾:“若秦兄不願出面,我願代秦兄揭發此事,保證不會牽連秦兄。”
秦老六愕然道:“你……你這是為何?安王可不是普通人物,不是僅憑你我之力就能讓他伏法的。”
唐千冷笑一聲:“秦兄放心,你我沒辦法,不代表别人沒辦法。”說罷他看了一眼秦老六,誠摯道:“這幾個月來,多謝秦兄收留,此事便算是我報答你的收容之恩,不管成或不成,都不會攀扯到你。”
秦老六本想再勸他幾句,卻還沒等開口,就聽唐千問道:“敢問秦兄可有憑證,能證明這些銅錢是從安王的賭坊赢來的?”
秦老六見他心意已決,也就不再阻攔。他從懷中掏出一張憑證遞給唐千:“這是那家賭坊的博頭寫給我的契據,以此證明我與他們的賭債都結清了。”
唐千伸手便要接過,就在指尖剛剛觸及那張契據的時候,秦老六卻又後悔了似的把手縮回去:“你……真的有辦法啊?安王若知道了,會不會找人報複你啊?要我說咱們都是小老百姓,好不容易過上點安穩日子,為了這幾個銅錢,不值當的。”
唐千卻聽不進去這些話,他執意道:“秦兄,我明白你在擔心什麼,隻是人人都有自己需要了結的往事,我此番告發安王,不僅僅是因為他私鑄惡錢,罔顧律例,也是為了替自己報仇。”說罷,便伸手從秦老六手中接過那張契據。
秦老六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樣,沒再多問。畢竟一個大活人能被扔在亂葬崗上,且整日藏在這一方小院兒裡不敢出門,想必也是有一些不能向外人言明的過往。
唐千又細細同他問了那家賭坊的位置,秦老六一一同他說清楚,最後唐千對他行了個揖首禮作别,就戴上兜帽離開了。
秦老六将人送到門外,待他轉過巷子口再也看不到人影之後,也随之出門了。
國公府上的壽宴已經結束,所有前來賀壽的人依次同常國公拜别,顔松落架着馬車載梅擎霜回府,一回到府上,管家就迎上來說道:“殿下,秦老六來了,正在書房外候着呢。”
梅擎霜“嗯”了一聲,又對管家說了句:“晚飯不必準備了。”而後就帶顔松落去書房了。
兩人甫一走進書房所在的那方院子,就見秦老六單膝跪地,恭敬道:“屬下參見殿下!”
梅擎霜走過去:“外頭冷,進來說吧。”
三人遂一同進了屋。
梅擎霜脫下大氅,漫不經心的問道:“他去康王府了?”
秦老六回禀道:“是,屬下一直跟着他,親眼看見他進城之後直奔康王府去了。”
梅擎霜點了點頭:“此事辦的不錯,那個院子以後不能再住了,改日會找個由頭讓你搬離那裡,這幾日你就再将就幾天。”
秦老六抱拳垂首:“能為殿下效力,屬下萬死不辭,不敢言苦!”
“嗯,回去吧。”
秦老六應了聲“是”便要轉身退出去,隻是剛走了沒幾步,就聽得梅擎霜又喚住自己:“稍等。”
他轉身:“殿下還有吩咐?”
梅擎霜遲疑了片刻,而後冷不丁的說道:“去找管家,府裡養了兩隻雞,你帶回去吧。”
“……啊?”秦老六莫名其妙,他轉頭看向顔松落,見對方也是一臉茫然的模樣,便迷惘的點了點頭:“……是。”
秦老六走出書房之後,便真的去找管家了。
管家聽說梅擎霜要他把雞帶走,心裡一個勁兒的腹诽:這倆人,一天天的跟雞較勁。
管家腹诽之餘沒留意,一不小心嘟囔出聲了,一旁的秦老六聽得不甚清楚,還以為他在同自己講話,便問道:“您老說什麼?”
管家“噢”了一聲:“沒什麼。”他将雞從籠子裡抓出來遞給秦老六,囑咐道:“這兩隻雞就托付給你了,一定要善待它們啊。”
秦老六面色古怪的接過那兩隻雞,心道府上這些人是怎麼了,多日不見,感覺有點兒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