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帝沒有讓唐秉起身,故而唐秉仍舊跪在地上,朗聲道:“謝陛下!”他看向梅枕霜的背影,一字一句道:“廢太子梅境和貪墨成性,曾于數月前,向革員張典收受冰敬,張典私吞國帑,又加之盤剝手下的官吏,湊了一筆冰敬,經由前太子詹事的手送入東宮,但廢太子尤不滿足,要求攀附于他的各官員再多送三成的冰敬,罪員與張典無可奈何,隻能以賣官鬻爵之法,與鬼市主妫胤,以衛尉寺的提印剩員一職,向其換取了五百支突火槍。”
在突火槍一案中,最後查出來的真相,是廢太子梅境和勾結北狄,以軍糧換取突火槍,突火槍由鬼市主妫胤之手,假借買賣之名交送至衛尉寺卿張典處,再由張典以冰敬之名送入東宮,唐秉那時候雖然已經被秦老六救回去了,但多多少少也從他嘴裡聽到點兒關于此案的消息,因此說道這裡,唐秉不禁補充道:
“罪員當時并不知曉突火槍乃廢太子與北狄交換所得,事後回想起來,罪員去鬼市的時候,是妫胤主動與罪員攀談,才明白這一切不過是中了廢太子的計謀而已。”
“後來此事被安王知曉,便授意吏部尚書史杛,在朝堂上揭發我等罪行,于是罪員與張典、妫胤皆入獄,由刑部尚書柳文海審問,本來罪員與張典有廢太子為奧援,隻要抵死不認,此事或許還有峰回路轉之機,但安王為了讓罪員等人招供出廢太子,便設計讓獄卒毒殺罪員,張典見到罪員的‘屍體’後,果然以為是廢太子為了保全自身這才派人殺罪員滅口,故而慌不擇路之下隻好認罪。這,便是安王之罪行,罪員字字泣血,絕無半點兒虛言!”
“你血口噴人!”梅枕霜目眦欲裂,他轉身看向唐秉,指着他怒罵道:“空口無憑便在禦前誣蔑本王,誰給你的膽子!”
唐秉眼中含了一絲悲憫,他看梅枕霜的眼神如同看一隻垂死掙紮的螞蟻一般:“安王殿下,罪員身負重罪,誣蔑殿下有何好處?況且罪員被你‘毒殺’後,一直躲在暗處不敢露面,如果昨日不是發現了你盜鑄的罪證,罪員本可苟且以渡餘生,雖然提心吊膽躲躲藏藏,卻也不至于受那饑寒交迫的流放之苦,但如今站出來揭發你,卻再無路可逃,此間代價自不必言說,罪員放着往後的日子不過來污蔑你,于我有何好處?”
梅枕霜的情緒幾近失控,他咆哮道:“自然是有人暗中許給你好處!或是以免罪為誘,或是随便從刑部的大牢中拉一個替你去流放!不然你一個已經從班簿上除名的‘死人’,隻要下半輩子安安分分的藏着,或是找機會離開晟京去别處偷生,就不會有人能發現你!”
梅隐霜聞言覺得甚是好笑:“皇兄果然思維敏捷,找人替他服刑的話也能脫口而出,焉知是不是以前如此施行過啊?”
“你此言分明是欲加之罪!”梅枕霜崩潰道:“無憑無據,從死人堆裡爬出來一個人就想定本王的罪!誰知是不是他遭廢太子毒殺卻沒死透,被你機緣巧合之下尋到,于是借機報複本王!”說道此處他仿佛想通了什麼似的,有點兒激憤的說道:“對!對!肯定是這樣!你與廢太子手足情深,自他被廢黜之後你便對本王懷恨在心,一心想要扳倒本王以洩恨!這才授意唐秉誣告本王!”
眼看着梅枕霜似有瘋魔之狀,梅隐霜不禁搖頭歎息,轉而對晟帝道:“父皇,唐秉之言到底是真是假,讓刑部一審便知,隻要提審當日受安王指使給唐秉下毒的獄卒,便清楚此事到底是不是安王的手筆了。”
給唐秉下毒一事,是江吟時奉梅擎霜之命轉告曲皓星,讓其伺機在梅枕霜面前旁敲側擊,故意引導而為之,當日給唐秉下毒的獄卒,以及後來驗屍的仵作,都是梅擎霜的人,因此很容易便能證實唐秉的話。
如此一來,梅枕霜就再也狡辯不得了。眼看着自己就要被逼進死路,梅枕霜幹脆孤注一擲,對着晟帝大喊道:“父皇!兒臣也有事啟奏!”
梅隐霜聽到這話,便知道他要以常安錦北狄的身份開始回擊了,于是便要急切阻止:“父皇……”
然梅枕霜以經被他逼的無路可走,怎會再給他阻撓自己的機會,是以不待梅隐霜說完便歇斯底裡的搶聲道:“兒臣萬死!鬥膽彈劾母後,也就是當朝皇後常安錦欺君之罪!其本名九方遙月!原為北狄國主攣鞮宗興之王妃,有一孿生妹妹名喚九方安錦!數年前北狄使團入京之時,九方遙月因貪慕我晟京繁華,故而與九方安錦交換身份,再使手段留在父皇身邊……”
許是梅枕霜太過于激動,他脖頸上的筋絡根根必現,脖子以上憋的有些泛紅,但思緒卻清晰無比,說出來的話如同鋒利的流矢,一根根的将所有朝臣釘在原地,震愕難言:“……常安錦在北狄時已經嫁為人妻,來晟京後卻以不潔之身再嫁父皇!其欺瞞父皇數年,穢亂宮闱,罪大惡極!”
此言一出,朝堂上又驚起一陣低呼:“皇後是北狄人?”
“什麼!皇後先前嫁過人!”
“此事簡直聞所未聞!”
不僅是百官不敢置信,梅隐霜也被這話震駭的無以複加,母後不是這麼跟自己解釋的,她是北狄人不假,卻從未做過以一身侍二夫之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維護自己的聲譽!假的,梅枕霜所說的全部是假的!
所有人的議論之聲都揉亂在一起鑽入梅隐霜的耳中,他看着梅枕霜,言語混亂的反駁道:“胡說……你胡說……母後不是……她沒有……”
梅枕霜看着他厲聲道:“你以為昨日母後為何一定要你殺死攣鞮貞元,就是怕本王審問出真相,動搖她皇後的地位!”
眼見着朝堂之上又要掀起紛争,晟帝突然怒喝:“都給朕住口!”他一掌拍在龍椅上,又因急火攻心,竟不由自主的咳嗽起來:“咳咳……咳咳咳……”
群臣見狀皆齊齊跪下:“陛下息怒!”
晟帝身旁的總管太監急忙上前輕拍他的後背,并切聲道:“太醫!太醫呢!”
百官中跪着的太醫聞言便要起身上前,卻見晟帝擡了擡手臂,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不必。”
梅枕霜所言之事太過于驚駭,晟帝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當年潑辣又開朗的少女,竟欺瞞了自己這麼些年。
晟帝咳了一陣之後便開始急喘,但目光卻已經看向下跪的梅枕霜,其眼中的陰狠如同一匹惡狼,自從晟帝踐祚之後,即使國内局勢闆蕩、強敵來犯,他眸中也未曾閃現過如此眼神。
他死死的盯着梅枕霜,周遭威壓不減:“安王,你可知罪?”
梅枕霜本就跪伏在地,聞言又重重的磕了一下頭,冒死道:“父皇息怒!兒臣知道自己方才所言駭人聽聞,但兒臣不敢君!一字一句,皆是實情!”
晟帝沉聲道:“如何證明你所言屬實?”
梅枕霜直起上半身看着晟帝,隻聽他含恨道:“啟禀父皇!昨日常國公壽宴,母後鳳駕親臨,卻以探望太夫人為由,在中途離開,兒臣本想着也随母後一同給太夫人問好,卻發現母後竟随康王離開了常國公府!”
“兒臣見他二人出府并未帶護衛,憂心之餘便跟随上前,竟發現康王帶母後在外與一男子私會!”
梅隐霜咬牙切齒:“休要污蔑母後,那男子……”
還不等梅隐霜說完,梅枕霜便陡然拔高聲調:“那男子乃北狄皇子,攣鞮貞元!”他說完這句話後轉頭看向梅隐霜,尖厲道:“我且問你,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