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
常安錦還沒睡着,自從知道了梅境和想要謀逆的心思之後,她便夜夜多夢,睡不安穩。
且今日杜迎舟便要離京出城,也不知他能不能順利抵達梅隐霜的谪居之處,常安錦一直惦記着此事,故而難以入眠。
正當她輾轉反側的時候,忽聽得外頭有人壓低了聲音喚道:“母後,母後?”
夜裡的冷宮寂靜的很,這聲音雖然不大,卻直直傳進了常安錦的耳中,她撐起身子凝神去分辨,發現這聲音好像是……梅馥霜!
常安錦驚訝了一瞬,随即掀開被子下床,連鞋都顧不上穿就急急的跑到了門邊,隔着門警惕道:“是馥霜麼?”
外面梅馥霜提防着四周,聲音聽上去似有幾分焦急:“母後,是我!快開門讓我進去!”
常安錦不知她深夜來此作何,但念及她不是那等冒失之人,若沒有要緊事,想必不會冒險前來,便遲疑着将門打開了。
梅馥霜閃身進入,然後連忙将門關好,她轉身看向常安錦,見其比往日不知憔悴了多少,便紅了眼眶撲進她懷裡,語帶哭腔道:“母後,您受苦了。”
常安錦原先身居後位的時候,對梅馥霜也算不上有多關照,但自從自己被打入冷宮之後,她是除了杜迎舟之外,唯一一個願意來看自己的,于是常安錦不禁心有戚戚,黯然傷神道:“沒事,沒事。你怎麼過來了?”
梅馥霜抹了抹臉上的淚水,而後直起身子:“母後,大事不好了。”
常安錦聞言便心下一沉,她隐隐預感到梅馥霜接下來要說什麼,便忍着不安去聽,果然,就見梅馥霜憂心道:“今日早朝之時,宗正寺卿告發杜迎舟,說他攜帶您的信物出城,并查到了您與北狄通敵的證據,父皇聞言勃然大怒,當即下旨命令三司會審調查此案!”
“什麼……”梅馥霜的話音剛落,常安錦便如遭了當頭一棒似的,雙腳被釘在原地,身體僵硬,不能動彈,她臉上血色盡失,又驚又懼道:“怎麼會……怎麼會……”
此事分明安排的極為隐秘,杜迎舟出城又是奉命前去公幹,為何會突然被人告發?
杜迎舟若是被抓了,受審時會怎麼說?會不會供出自己?還有梅境和,她的兒子,又将會淪落到什麼處境?念及此處,常安錦一時驚惶不已。
“母後?母後?”梅馥霜見她慌了神,便急忙将人扶到床邊坐下:“母後,此事到底是真是假,您真的……”
常安錦此刻的心緒早已被驚恐給占滿,哪裡能聽得進去梅馥霜說了什麼,但見她眼神慌亂無措,短暫的失神之後,卻突然抓起梅馥霜的手,急問道:“案子審的如何了?三司都審出了些什麼?”
梅馥霜被她攥的手痛,便下意識皺眉道:“我隻聽說,此事是二皇兄告發的,這樁案子還在審理,不知審到哪一步了。”
“梅枕霜?”常安錦震愕道:“你說此事是梅枕霜告發的?”
“是啊,”梅馥霜見她這般神神叨叨的模樣有些害怕:“母後,您怎麼了?”
常安錦卻不回她的話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這一切都是梅枕霜在背後搗鬼!自從那日收到杜迎舟送來的經文之後她就有些懷疑,梅境和什麼膽子她這個做母親的再清楚不過,他身為太子之時尚且庸庸碌碌,至多不過是盤剝官員,貪财好色而已,無緣無故的怎麼會突然起意要造反!更别說狠心砍下一根小指來逼自己下定決心!
原來都是梅枕霜在背後教唆,是自己的兒子誤信了小人的讒言,這才釀成大禍!
常安錦心中又悔又恨,隻怪自己當時沒有仔細思量,以至于此刻竟又一次被那梅枕霜陷害至此!
“母後?”梅馥霜還在一旁擔心的喚她:“母後?”
常安錦恍惚之間猛地回神,臉上多了幾分獰厲:“馥霜,你還知道什麼,全部說與我聽。”
梅馥霜狀似憂愁:“我在宮裡,對朝堂上的事知道的也不多,隻讓身邊的婢女去打聽了打聽,據聞是二皇兄為了離開宗正寺,這才告發杜迎舟,繼而牽扯出了母後和大皇兄,至于别的,我也不清楚了。”
“那境和呢?”常安錦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兒子,時至今日還在為其打算:“他認罪了沒有?”
梅馥霜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啊母後。”
常安錦現在隻期望梅境和還沒有招供,隻要他不招供,自己便能夠将所有罪責攬于己身,然後将梅枕霜一口咬死!
梅馥霜見她陷入沉思,便在一旁試探着問道:“母後,謀逆一事是真的麼?杜迎舟真的借着公務之便,暗中給您和大皇兄傳遞過消息麼?”
常安錦陷在自己的思緒裡,沒有說話。
梅馥霜蹙了蹙眉,故作關心:“母後,如果此事是真的,您萬萬不可留下絲毫對自己不利的證據啊。”
一提到證據二字,常安錦這才有些反應,喃喃道:“沒有證據,都燒了……他們不會找到證據的,我兒是無辜的……”
聽到她說燒了,梅馥霜這才暗暗松了一口氣:“母後,事已至此,還有什麼我能幫您做的?”
常安錦有些呆怔的轉過頭,此刻的她眼中早已沒有了往日的精明,隻剩下凄切和決絕:“你回去吧。”
梅馥霜眼中又浮上淚來:“母後,是我無能,幫不了你。”
常安錦勉強笑了笑:“傻孩子,是我咎由自取,怎麼能怪你呢。”
梅馥霜似有不忍,又低頭伏在她的肩上,不舍的道了聲:“母後……”
常安錦拍了拍她的肩,兩人并沒有多少母子情分,事到如今,常安錦也說不出什麼囑咐或告誡的話,因此隻是無聲歎了口氣,平靜道:“回去吧。”
梅馥霜擡起頭,含淚便要離開,臨行之前,突然又問了句:“母後,一步步走到現在,您對自己所做之事,可曾後悔過麼?”
包括當日設計害死莊妃娘娘,梅擎霜的母妃,你的心裡可曾有過一絲悔意?
梅馥霜的手在袖中緊握成拳,在這漆黑的深夜中,她們二人彼此看不清對方的神情,兩人之間流轉的隻有沉重和寂靜,在這針落可聞的冷宮裡,梅馥霜就這麼耐心又安靜的等着常安錦的回答。
良久,常安錦才不屑的笑了一聲,一聽到這樣的笑意,梅馥霜便知道答案了,她還是她,還是那個心狠手辣的常安錦,這一切并不會随着她的境地而改變,果然,隻聽她又恢複了以前那樣高傲的語氣,輕蔑的說了句:“成王敗寇,本宮隻求無愧于己,何來後悔可言?”
梅馥霜失望的徹徹底底,她在心裡自嘲果然是自己想多了,不該問這一句,常安錦若真的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自責和懊悔,又怎會夥同梅境和,掀起這麼一樁謀逆的大案呢。
梅馥霜沉默的轉身,随後不發一言的離開了。
冷宮中隻剩下了常安錦一人,她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向外望去。今夜沒有月亮,外面黑漆漆的,什麼也瞧不見,分明是蕭瑟凄涼的景緻,但她的目光卻似留戀不舍一般,向外望了一圈後,才轉身走到桌邊。
常安錦刺破了自己的手指,在牆上寫下了謀逆案的全部經過,她隻字不提梅境和,将所有罪責全部攬在了自己身上,為何要煽惑杜迎舟刺殺蘭松野,又如何利用對方為自己出城送信,最後還寫明了這一切都是梅枕霜在背後興風作浪,隻求有司查案時,不要放過這個罪魁禍首。
待寫完這一切之後,常安錦看着牆上的字,忽然笑了笑,從九方遙月到九方安錦,又從九方安錦變成了太子妃,最後成為這一國之後,數年來,自己如何化險為夷、如何鏟除對自己有威脅的人,她都曆曆在目,隻是萬萬沒料到,當日那個尊貴的皇後,如今竟落得一個如此悲慘的下場,她笑自己算計半生,到頭來卻如鏡花水月一般,空空如也。
屋裡安靜了好長時間,梅馥霜就守在門外,直到聽見裡頭傳來一道近似于什麼東西倒地的聲音後,她才面無表情的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