攣鞮貞元剛回到自己的府裡,還未及坐下喘口氣歇歇腳呢,就聽得宮裡來了人,說是二皇子請自己進宮。
自己如今已經回到皇城了,那早晚要跟攣鞮經雲正面交鋒,因此沒什麼好避閃的,攣鞮貞元很痛快的就應了,連口水都沒喝,就迎着外面的熱浪往宮裡去了。
正巧在進宮的路上,他遇見了幾個官員在一起吃飯,對方剛下馬,就被攣鞮貞元瞧見了,那個領他進宮的人原本不想生事,可攣鞮貞元卻像故意的一般,徑直就走上前去打招呼:“達奚大人、侯莫陳大人,暌違日久。”
達奚氏和侯莫陳氏都是北狄頗有名望的宗族,今日這兩大世家的要緊人物出來吃個飯,恰好就被攣鞮貞元遇見了。
達奚雍卿和侯莫陳乾見到有人對自己打招呼,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還是愣了一瞬,才略顯愕然的應道:“三……三皇子?”
“哎呀,真是三皇子!”
他二人萬萬沒想到,居然在這裡遇到了攣鞮貞元!達奚雍卿急忙伸出手做了個“請”的姿勢:“三皇子多日不見啊,這段時日您都去哪兒了?今日既然回城了,不如賞臉與我等一起用飯?”
攣鞮貞元笑了笑,婉拒道:“實在不巧,二皇兄派人請我進宮,想必今日這頓飯,要在宮裡用了。”
“噢……”兩人聽完後表情都有些意味深長,如今朝中人人皆知攣鞮貞元身有玉玺的消息,他今日剛回城,攣鞮經雲就急着把人請進宮裡去,這舉動……實在是司馬昭之心。
侯莫陳乾道:“那……既是宮裡有事,我等便不耽誤三皇子的時間了,來日方長,不急于這一時。”
攣鞮貞元對他二人輕快的一笑:“那是自然。”
攣鞮經雲早就吩咐人備好了一桌子的菜等着他來,攣鞮貞元到了之後,見到了數月不見的皇兄,心裡有種說不出的複雜滋味。他還沒開口,攣鞮經雲倒是先說話了:“三皇弟,你終于回京了!這段日子在外吃了不少苦頭吧?”這話的語氣,親切的像是他二人間沒有任何龃龉一樣。
如今這京中攣鞮經雲一手遮天,因此攣鞮貞元倒也懂得以大局為重,假笑着應了句:“多謝二皇兄記挂,臣弟一切都好。”
“那就好,站着幹什麼,快坐下,聽聞你今日回城,皇兄我特意吩咐人準備了一桌子的好菜,隻是你數月不在北狄,我記不清你的口味了,便命人将各樣菜色都做了一些,趕緊嘗嘗。”
若是在不明就裡的人看來,這實在是一番夜雨對床的情形,可隻有他二人清楚,彼此的僞善之下藏着多少殺機與算計。
見攣鞮貞元站着不動,攣鞮經雲語帶深意的說道:“怎麼,怕皇兄我在飯菜裡下了毒?”他也不等攣鞮貞元動筷子,自己先倒了一杯酒飲盡,烈酒滑入喉舌,辣的他腸胃都有種灼燒之感,攣鞮經雲吐出一口酒氣,笑了笑:“你來的時候不是特意同達奚雍卿和侯莫陳乾說了幾句話麼,估計現在不少人都知道你進宮的事了,所以皇兄還不會蠢到今日就要你的命。”
說罷看了看自己對面的座位,揚了揚下颌,陰恻恻說了句:“坐吧。”
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攣鞮經雲,攣鞮貞元知道自己眼下無力反抗,既來之則安之,先吃飯,至于其他的,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呗。
這頓飯吃的極為沉悶,兩人都各懷心思,所以顧不上品嘗這滿桌珍馐,如此多的好菜,攣鞮貞元卻如同嚼蠟似的,一直在惦記着别的事。
如此心事重重的模樣,攣鞮經雲自然看得出:“怎麼,不合皇弟的胃口?”
攣鞮貞元悶着頭吃飯,敷衍的應了句:“不是。”
“噢……那就是皇兄倒了你的胃口,所以吃不下去了?”
攣鞮貞元正在慢吞吞的嚼着,聽見這句話後,原本就不怎麼高的興緻瞬間跌落至谷底,連帶着他整個人都透出幾分冷冽:“皇兄,我費勁千辛萬苦才回到皇城,你我二人手足兄弟,吃個飯都要這般唇槍舌劍麼?”
“有麼?”攣鞮經雲忽而笑了笑:“那此事是皇兄的不是了,你也别怪皇兄,有道是高處不勝寒,你不在北狄的這些日子,皇兄日日都要防着一些不軌之徒的謀害,時間一久,說話難免有些不妥之處。”
攣鞮貞元徹底吃不下去了,他“啪”的一聲放下筷子,冷言冷語的說:“皇兄不必給我話聽,我有沒有那個本事能害你,皇兄比我還清楚。今日我既然來了,有些事也就不瞞皇兄了,”他的目光轉向攣鞮經雲,眼神平靜的,像是對世間萬物都不在乎一樣:“玉玺真的在我手上。”
攣鞮經雲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的眼神在瞬間變得陰鸷起來,可還不等說出自己想問的話,攣鞮貞元便再一次開口了:“我知道皇兄今日請我來的意思是什麼,我可以把玉玺給皇兄。”
這句話帶給攣鞮經雲的驚愕比方才更甚,他不禁懷疑起這話的真僞:“你說什麼?”
“皇兄聽到了什麼,便是什麼。”
攣鞮經雲的目光如同鷹隼一般,銳利且直勾勾的,盯得人不适:“在哪兒?”
事到如今,攣鞮貞元反而占了上風,現在的情勢對自己是有利的,因此他不會被攣鞮經雲牽着走。
“先讓我見見父汗和母後,然後我才會告訴你。”
攣鞮經雲發出一聲及其輕蔑的呵笑,兩人明明都是坐着,可他臉上總帶着一絲傲慢的神情,仿佛自己高高在上似的。攣鞮貞元讨厭死了他這副模樣,可也不出言譏諷,隻這麼冷靜的坐着,而後就聽得攣鞮經雲突然開口道:“他們死了。”
攣鞮貞元登時起身暴呵:“什麼!”
攣鞮經雲輕巧的聳了聳肩,說出來的話有種麻木不仁的殘忍:“我說他們死了,你若是乖乖把玉玺交出來,我可以告訴你他們下葬在什麼地方。”
“攣鞮經雲!”攣鞮貞元的手掌猛的拍在桌上,此刻的憤怒讓他忽視了掌心的疼痛,怒氣驟然爆發,像突然射出的子窠,向攣鞮經雲直擊而去:“你怎麼敢!那是你的父汗!你怎麼能殺害自己的父親!”
攣鞮經雲覺得好笑:“三弟,話可不能随便說啊,我何時殺害父汗了?”
“除了你還能有誰!”攣鞮貞元目眦欲裂,他眼中的紅血絲密密麻麻的,像是恨不得将眼前這個風輕雲淡的人生吞活剝似的:“我雖然離開北狄一年,但朝中的事我也略知一二,其他幾個皇兄皇弟就是死在你手上,我本以為你會忌憚悠悠衆口,沒想到你連父汗和母後也不放過!”
“悠悠衆口?”攣鞮經雲突然笑了,他笑的瘋癫,讓聽的人覺得瘆得慌:“哈哈哈哈哈哈,悠悠衆口……悠悠衆口!攣鞮貞元啊攣鞮貞元,說你蠢你還真的蠢!”他站起身一步步逼近攣鞮貞元,語氣惡狠狠的,終于撕破了自己那虛僞的假面:“比起王座,悠悠衆口算得了什麼!我能殺一個,就能殺一群!隻要我成為新的可汗,日後這史書如何來寫,還不是我一句話的事!”
攣鞮貞元驚聲:“你……”
“我告訴你!那些死了的人之所以敗給我,就是因為我不會像他們一樣顧忌太多!想必你來的時候也瞧見了,宮裡還挂着一具新鮮的屍體,就是我下旨讓人放幹了他的血,我這麼做的目的就是要告訴所有人,我不會被任何事物掣肘,即便是父汗也不行!
他在王位上坐了這麼多年,也該讓賢了!由我來嗣業,我會做的比他更好!如今朝中沒有一個人敢出來反對我,足見我的手段!攣鞮貞元,實話告訴你,你今日就算死在宮内,外頭那些朝臣,也沒有人敢為你鳴不平,就像那具吊着的屍體一樣,當日若是有人敢為他求情,他何至于暴屍至今!所以我勸你,還是不要跟我玩什麼小心思,乖乖把玉玺交出來,我或許能大發慈悲,留你一條性命。”
瘋了,這人真的瘋了,攣鞮貞元沒想到,僅僅一年不見,他竟然變得這般無所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