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安淨的針落可聞,攣鞮經雲端着酒杯将胳膊放在膝上:“達奚大人何事這般嚴肅?”
達奚雍卿站起身,不躲不閃的直視着攣鞮經雲,一字一句的問:“二皇子,今日宮中設宴,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在,晟國和昭國的兩個皇子也在,朝中官員也來了一半兒,卻唯獨少了一國之主,這是否不合規矩啊?”
攣鞮經雲的臉色蓦然一沉:好端端的他提攣鞮宗興做什麼!難不成是自己方才離開的時候……他眼神犀利的看向梅擎霜,而後者正若無其事的品嘗着桌上的菜色,難道是自己多心了?不是梅擎霜趁自己不在的時候挑撥離間?
攣鞮經雲壓下這些紛雜的心思,繼續用往日的借口敷衍朝臣:“本王不是說過了麼,父汗重病在身,出入多有不便,若無大事,就不必驚動他了。”
達奚雍卿卻不吃這一套了:“何為大事?如今漢人帶着軍隊停駐在皇城之外,這難道不算大事麼!”
“二皇子,”侯莫陳乾也起身說道:“既然二皇子說可汗出入不便,那不如就讓臣等前去拜見,我等仰荷皇恩,如今可汗病重卻無一人前去探望,實在有負聖眷。”
“不打緊,”攣鞮經雲面無表情,語氣卻強硬的很:“父汗不在意這些。”
攣鞮經雲不可能讓朝臣去拜見攣鞮宗興,萬一攣鞮宗興說出點兒什麼他不想聽的,那事情可就麻煩了。
侯莫陳乾聽了這話也一改方才的謙恭之态,咄咄逼人的問道:“敢問二皇子,為何一直阻攔我等探望可汗,可汗病重,我等前去探望乃是身為臣子的本分,二皇子卻對我等所提之事置之不理,到底是可汗不便見人還是另有隐情!”
攣鞮經雲皺着眉頭,不悅道:“你胡言什麼,能有什麼……”
北狄人果然心直口快,還不等攣鞮經雲說完呢,達奚雍卿便先一步搶聲道:“敢問二皇子,可汗到底還安在否!”
這話一出,整個殿上都安靜了下來,貌似連呼吸聲都輕了幾分,蘭松野看的目瞪口呆,心道北狄人果然彪悍,沒有一絲絲的委婉之意,竟直接這麼幹脆又直白的問出來了!厲害啊!
蘭松野覺得自己不能錯過這場好戲,便伸手從盤中撕了一塊烤羊肉,一邊吃着一邊看着。而攣鞮經雲也是一臉的不敢置信,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這麼問:“達奚雍卿,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瘋話麼!”
“臣自然知道!”達奚雍卿不懼他的威壓,一番話說的擲地有聲:“二皇子一再用可汗病重的理由阻止我等探望,實在讓人懷疑這朝堂之上是否已經發生了驚天變故!”
“誰讓你這麼問的!”攣鞮經雲眼神陰狠的看着他:“是梅擎霜,還是攣鞮貞元?”
而梅擎霜懶得接話,攣鞮貞元也沒開口。
“這重要麼?臣等心中皆有此疑慮,二皇子何不直言相告!”
達奚雍卿說完這句話後,就見攣鞮經雲手指用力緊捏酒杯,那力道之大似是要将其握碎一般,而他自己的喘息也越來越重,胸口的起伏昭示着他難以克制的怒氣,蘭松野就這麼瞧着他,覺得他像個……喘一口就鼓一圈的□□。
終于,□□……噢不,是攣鞮經雲,他在怒到極點之後忍無可忍的起身一摔杯子,暴呵道:“達奚雍卿、侯莫陳乾,你二人要造反不成!”
侯莫陳乾不懼威勢,直言頂撞道:“北狄君位空懸,就算我二人今日犯上作亂,又何來造反之說!”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他們甚至分不清侯莫陳乾到底是為了逼攣鞮經雲請出攣鞮宗興才這樣說,還是真的有不臣之心。就連攣鞮經雲也恍惚了一瞬,自從他将攣鞮宗興囚禁起來之後,朝中一向是唯二皇子獨尊,若有誰敢不從,那便拖出去處決,何曾有人敢像他二人這樣放肆過。
“其他人呢,也是這麼想的麼?”攣鞮經雲的眼神如毒蛇一般掃過衆人,直瞧得人寒意四起,雖然除了達奚雍卿和侯莫陳乾之外,其它臣子也想知道攣鞮宗興的消息,可畢竟不如他兩族根深蒂固,因此當攣鞮經雲問出這話的時候,北狄官員一片沉默,既沒有承認的,也沒有反對的。
見他們各個龜縮,攣鞮經雲嗤笑了一聲:“怎麼,心裡這麼想的,嘴上卻不敢承認?”他負手于身後,慢悠悠走到那些北狄官員面前,不可一世道:“一群無能的蠢貨,就算本王說父汗真的死了,你們又能拿我怎麼樣!”
“什麼!”在場的官員頓時大驚,有人駭聲道:“可汗他真的龍馭上賓了!”
而達奚雍卿更是氣到直呼其名:“攣鞮經雲,如此大事你竟隐瞞至今,還一直竊據權柄數月,到底是誰有造反之心!”
“那又如何!”攣鞮經雲懶得裝了,直接與這幾人撕破了臉:“父汗已經将玉玺傳于我手,别說他現在活的好好地,就算他真的駕崩了,由本王坐這可汗之位也是名正言順!”
攣鞮貞元心中暗暗一驚:什麼!玉玺已經在他手裡了?蘭松野将玉玺給他了?他下意識便看向蘭松野,卻見對方正吃着羊排仰頭看戲,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絲毫沒有感受到自己的目光。
攣鞮貞元不免着急起來,但視線一轉又瞥見了他桌案上一個四四方方的包裹,雖不敢完全确定那就是玉玺,卻也讓他的頭腦清醒了幾分。
不會的,應該不會,蘭松野和梅擎霜很清楚,若現在就把玉玺交給攣鞮經雲,他是不會在乎他們接下來的死活的。蘭松野不是那麼魯莽的人,自己都能想到的事,他不可能想不到。
對,對,一定是攣鞮經雲故意這樣說,目的不過是為了穩住這些朝臣罷了。念及此處,攣鞮貞元默默松了一口氣,并在心裡盤算着,接下來自己要想法子拿到玉玺才行。
而攣鞮經雲方才那石破天驚的話,卻再一次讓所有官員都大感震愕。
什麼意思,可汗沒死?而且玉玺在他手上?
不少官員都驚疑不定的看向攣鞮貞元,三皇子不是說玉玺在他手上麼?怎麼又成了在二皇子手上了?他們二人到底誰說的是真誰說的是假?
此事太過離奇,有官員便忍不住問道:“二皇子,玉玺若是在你手上,可否拿出來讓臣等一觀?”
“可以。”攣鞮經雲倒是不露怯,痛快的就答應了,反倒聽的蘭松野一怔:他怎麼拿出來?難不成走到自己桌前拿起玉玺給衆朝臣看麼?可他又要如何解釋北狄的玉玺在漢人手上?
正當蘭松野納悶兒的時候,攣鞮經雲卻又說道:“其實父汗早就将玉玺交予本王了,實乃有意傳位于我,隻不過本王身為人子,自小便深受忠孝之漸摩,因此不想在父汗尚且在位的時候急着登基,可今日爾等卻一再逼迫,本王為了自證清白,也隻能将玉玺請出來了。不過你們今日這般猖獗,難道本王把玉玺給你們看過之後,此事就輕易算了麼?”
這話是說給侯莫陳乾和達奚雍卿聽的,攣鞮經雲決不允許有人挑戰自己的權威,因此他定要這二人付出代價才行,如此才好震懾其他不安分的官員。
這兩人也不是傻子,自然聽得出攣鞮經雲有殺雞儆猴之意,于是侯莫陳乾便道:“玉玺乃皇權之印信,在誰手上,我等便尊誰為北狄之主,若是二皇子真的能拿出玉玺,自然可執掌朝堂,統馭群臣,而老臣也自會為今日之事請罪,不論二皇子如何處置,臣絕無怨言!”
達奚雍卿也附和道:“臣亦如此!但前提是二皇子真的能拿出玉玺才行!”
攣鞮經雲不屑的笑了笑,沒接他二人的話,而是轉身看向蘭松野和梅擎霜:“不知公子蘭和睿王殿下可願做個見證?”
梅擎霜點了點頭:“可以。”
蘭松野實在好奇他到底準備如何在大庭廣衆之下把玉玺拿過去,隻不過他嘴裡塞得鼓鼓囊囊的,便隻簡單“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了。
“等等!”正當此時,今日甚少說話的攣鞮貞元卻開口了,他站起身問攣鞮經雲和衆朝臣:“你們說的可是真的?玉玺在誰手上便尊誰為北狄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