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最關鍵的一點便是,若将此人逼急了,他惱羞成怒之下把自己受賄的事給揭發出來,那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麼。
林塘晚越想越煩躁,因心裡惦記着這樁事的緣故,他也無心入睡,就這麼一直枯坐着熬到了天亮。
直到房間外有人來敲門,他才驟然從愁緒中回神。
“老爺,您醒了麼?到時辰了,該收拾收拾準備去上朝了。”外頭說話的是林塘晚的夫人,林塘晚有個習慣,不與府上妻妾同房而睡,因此陳義堂每次入夜前來,這府上再無第三人知曉。
林塘晚揉了揉眼睛,盡力打起精神向門邊走去,門一打開,林夫人便覺得他臉色有些差:“老爺昨晚沒睡好麼?眼下怎麼有些烏青?”
林塘晚沒與她多言:“噢,沒事,夜裡處理了一些公務,所以睡得有些晚了。”
林夫人淺笑着走進去,先讓仆人擺好了早膳,又去衣箧裡給他找出今日要穿的官服,邊忙邊說道:“那今日散朝後,老爺若無其他的事就早些回來,我讓人給你炖上一小盅安神的湯,老爺喝了就小憩一會兒。”
林夫人在那邊溫柔款款的說着,林塘晚卻一個字也沒聽進去,隻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應着,心思根本不在這兒,就連平日裡覺得清淡可口的早膳,今日嘗來也味同嚼蠟。
林夫人一直背對着林塘晚,整理好了官服又給他收拾被褥,沒聽出他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還在閑話:“對了,影兒也快到了要念書的年紀了,在正式入書院之前,我想着先給他請一位西席先生,教教規矩和一些淺顯易懂的經義,免得他到時候讀的太吃力,但我一個婦人整日裡深居淺出,不知這京中哪些夫子的學問比較好,老爺可有什麼認識的人?”
林塘晚心不在焉,有一筷沒一筷的吃着桌上的飯,敷衍着應了句:“嗯,都好。”
林夫人聽到這話,正在忙碌的身形一頓,然後轉身看向林塘晚:“老爺,您想什麼呢?我在說給影兒請一位西席先生的事。”她慢慢走到桌邊,見今早的飯菜根本沒動幾口,便問道:“怎麼了?可是今日的飯菜不合胃口?”
林塘晚實在沒心思吃,他放下筷子,沉歎了一口氣:“不是,我吃好了,先去上朝了。”
他起身去換衣服,林夫人見他今日與往常相比實在不對勁,便走過去關懷道:“老爺,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您說出來,看看我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林塘晚也知自己的心思掩飾不住,但這事豈是她能幫得了的,又何必給她徒添煩憂呢,因此他勉強笑了笑,寬慰道:“沒事,夫人别多想,就是大皇子回京的這幾個月,牽扯到京中的一些局勢有所變動,而且再過段日子就是年節了,各部也逐漸忙了起來,諸事湊到一處有些頭疼罷了,倒也不是什麼麻煩事,夫人不必憂心。”
林夫人仔細看着他,問道:“真的沒事?”
“真沒事。”林塘晚佯裝輕松的說:“你方才說什麼?為影兒請一位西席先生對麼?都怪為夫一時走神,糊塗了,此事交由我來辦吧,夫人就不必操心了。”
林夫人聽見他這麼說,才算是放下心來,笑盈盈道:“好,那老爺今日散了朝早些回來,我讓府裡的铛頭師傅做幾道好菜,慰勞一下老爺多日以來的辛苦。”
林塘晚應了聲“好”,帶着随從便出門了。
整個朝會期間,林塘晚心裡裝着事,所以一直心神不定,一旁的同僚見他神情恍惚的模樣,便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他,低聲提醒道:“林大人,凝神了,陛下正在議政,若是一會兒問到你,你這樣豈非要失儀?”
林塘晚定了定神,感激道:“嗯,多謝提醒。”
朝會持續了将近兩個時辰,這期間到底議了什麼事,林塘晚壓根沒聽進去。散朝後,他本想直接回府,可他的同僚好友見他一副行屍走肉的麻木模樣,不禁追上去問道:“林大人,你今日是怎麼了?早上來就見你沒什麼精神,可是病了?若實在不舒服,何不不告假一兩日?”
林塘晚心中之事難以向别人開口提起,因而隻能順勢言道:“噢,興許是這幾日天氣越來越冷,受寒了。”
對方可惜道:“我看你也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樣,本想今日中午邀你去我府上喝酒的,如今看來,還是改日吧。”
林塘晚抱歉的笑了笑:“多謝兄台美意,今日實在對不住了,下次,下次我一定前去叨擾。”
對方擺了擺手,看上去并不介懷:“沒事,趕緊回去吧,請大夫好好給你瞧瞧,快到年關了,朝中上下正是忙的時候,你若這個時候病倒了,還不知要積攢多少事呢。”說到這兒他似是感慨般補充了一句:“哎……我如今倒真有點兒羨慕南将軍了,軍中雖然艱苦了些,可不用整天像咱們似的,忙的腳不沾地啊,我都不知多長時間沒在府裡好好陪過夫人了。”
他還有心思去抱怨朝中諸事繁忙,可林塘晚卻另有别的事壓在心頭,沉甸甸的讓他喘不過氣,因此隻敷衍了一兩句,便與對方作别,回府去了。
林塘晚坐在馬車裡,思緒飄忽不定,若那十萬兩銀子的事一直不解決,那他便一日不得安生,可此事又不能對外人傾訴,于是他思來想去,對馬夫道:“不回府了,去水接天。”
水接天是京中的酒樓,幾個月前,廢太子的幕僚遊溪眠就是在此處宴請的江吟時和顔松落,林塘晚不想回府,便獨自一人跑到這兒來喝悶酒。
他來這兒也沒遣随行的仆人去府中傳個信,因此林夫人沒有他的消息,在府中等了一天,直到傍晚,才見到下人将喝的醉醺醺、一身臭氣的林塘晚給架回了府。
明明說好了散朝後早些回府的,可他卻遲遲不歸,林夫人原本還擔心他出了什麼事,誰知他竟跑到外面去喝酒,還喝的不省人事,林夫人的憂心變為薄怒,一面不想管他了,但一面又覺得他在朝中為官,瑣事壓身也實在不容易,便歎着氣讓人将他攙回房中,又屏退了下人,自己在一旁替他換衣服。
林塘晚醉的厲害,一沾枕頭就睡過去了,林夫人為他脫靴換衣,奈何他睡的太沉,林夫人翻不動他的身,便知得輕輕喚道:“老爺,老爺醒醒,脫了官服再睡。”
林塘晚沒聽見,仍舊睡得昏昏沉沉。
林夫人無奈的走出去,吩咐婢女去煮一碗醒酒湯,備在一旁等他覺得口渴的時候起來喝,剛轉身回房,就聽得林塘晚嘟嘟囔囔的,好像在呓語什麼。
林夫人便俯身去聽,卻聽不清楚,又擔心他這個樣子半夜時起夜會摔着,因此便沒有回自己房間,而是留在這兒一直照顧他。
大約昨晚的事實在讓林塘晚煩悶不已,即便他今日醉的如此厲害,睡着了也會時不時的蹦出一兩句夢話,林夫人就坐在桌邊,剛要睡着便被他吵醒,如此反複兩三次,林夫人便再也沒有了睡意,走到床邊去給他掖了掖被角,冷不防的聽見林塘晚痛苦道:“沒有……沒有銀子……”
林夫人心下生疑,貼近了去聽,聽得就更清楚了:“十萬兩……不可能給你……沒有……”
林夫人大驚:十萬兩?誰問老爺要十萬兩銀子?即便睡着了還惦記着這樁事,難道老爺就是因此才喝了這麼多酒的?
林夫人猜不透,可眼下又不方便把人叫醒問個究竟,便沉着一顆心坐在房間内,隻等明日他酒勁兒褪了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