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帝既然不直接說明,郭唯空身為臣子也不會一再逼問,可梅擎霜還在宮裡關着呢,他便問道:“陛下,那晟國的那個睿王呢?臣瞧那位晟國公主有幾分見識和膽量,若梅擎霜真在宮裡出了什麼事,隻怕對方不會善罷甘休。”
昭帝本就心煩,讓他這麼一提醒就更覺得頭疼了:“朕又不會糊塗到真的要他性命!”
雖然沒有直言會如何處置梅擎霜,但這短短的一句話已經足夠了,郭唯空終于放下心來,他将殿内的燭火點燃,暖黃色的光驅散了寒冷和黑暗,燭火一晃一晃的,偶爾發出細微的“噼啪”聲,像是這場博弈中,勢弱的一方不屈的呐喊。
郭唯空的腿腳已經恢複知覺,他向昭帝躬身行禮:“那陛下若無别的吩咐,臣就先告退了。”
說完這話之後,郭唯空等了片刻,見昭帝始終沒有應聲,他便輕輕走出去了。
入宮的時候天色尚明,離宮的時候已經披了一身的月色。郭唯空走到宮外,齊跪在外的官員見他毫發未損的出來了,心中詫異之際又隐隐約約意識到了什麼,衆人急聲問道:“郭大人,怎麼樣了?”
“是啊,此事如何處置?陛下怎麼說的?”
衆人七嘴八舌的問,郭唯空便實話實說:“今日之事,陛下自會給天下百姓一個交代,陛下還特地說了,讓諸位大人都回府去,不要在這兒繼續跪下去了。”
“這……”有官員不敢确信:“陛下這話,是不追究我等之罪了?”
“陛下寬宏大量,既然說了讓諸位回府去,便是沒有追究問責之意,今上已經做出退讓,咱們身為臣子豈能再苦苦相逼呢,”郭唯空勸道:“諸位便聽在下一句,先回去吧,關于此事結果到底如何,咱們且待明日便是。”
衆臣也不是傻子,他們都能猜到,郭唯空一定在宮裡與昭帝據理力争過,既然他現在能平安無事的走出來,便說明昭帝已經妥協了,否則郭唯空今夜是不會這麼輕易就出宮的。
天子給了他們一個體面,他們也要成全天子的顔面,因此衆官員沒有再繼續跪下去,他們相互攙扶着起身,一個個的回自己府中去了。
這場鬧得沸沸揚揚的事端,終于在這寒夜裡,暫時止歇了。
次日,百官早早的就齊聚在待漏院,昨晚在宮外跪到了後半夜的那些官員,今日無一人缺席,即便身子不太爽利的也堅持來上朝,唯有蘭松野這個身處漩渦中心的人,卻讓樓東月給他告了假,說是一根繩子險些吊走半條命,如今身子還未養好,需得在府裡多躺兩日。
而讓百官沒有意料到的是,昭帝今日竟也遲遲未上朝。
百官等了許久,往日這個時辰都已經開始議事了,今日卻還未見到昭帝人,百官越等越焦急,有人耐不住脾性,不禁問郭唯空:“郭大人,昨日您進宮那麼長時間,陛下到底跟您聊什麼了,為何今日遲遲不來啊?”
郭唯空也猜不透昭帝的心思,且禁中語也決不能告訴第三個人,是以他便随口言道:“許是陛下昨日歇息的晚了,無妨,咱們再等等。”
他既不想細說,衆人也識趣的不再追問,便靜靜的等着,可誰知左等右等,卻等來了昭帝身邊的總管太監:“諸位大人都回去吧,陛下有旨,今日的朝議暫且停了,若有要事,等明日再奏即可。”
啊?衆官員萬萬沒料到會是這麼個結果,原本他們就等着昭帝對昨日的事給出一個解釋,誰知昭帝今日竟直接不上朝了,感情他們昨夜跪了大半宿根本沒用,陛下還是打算對此事避而不談?
有官員心下微惱,便忍着怒意問那太監:“公公,陛下今日為何不上朝?”
他所問也是别人心中所想,那總管太監豈會不知他們此時的心思,便應道:“昨日那出宮傳話的小太監沒對諸位大人說麼?陛下龍體不适,今日實在覺得精力不濟,這才讓咱家前來傳話給諸位。”
龍體不适?昨夜就用這個由頭,今日又是這個說辭,有官員實在聽不下去:“公公,可我等都有急事要奏,耽擱不得啊!”
來者畢竟是總管太監,比起昨日那小黃門的道行高出了不止一星半點兒,他可沒那般好的耐性陪這些官員在此比試口舌,便直接綿裡藏針的言道:“大人說的是,諸位皆乃我朝股肱,所奏之事定然也極為緊要,可陛下畢竟也是肉體凡胎,諸位每日隻需料理各司之職,陛下卻要操持丕緒,如此負任蒙勞,難免會抱恙。陛下體諒諸位勞苦,不舍得讓諸位在此久等,都道君臣相惜,難道諸位大人就不能體諒體諒陛下麼?”
“這……”這位總管太監一句話将在場百官堵的啞口無言,明知昭帝今日是故意躲避所以才不來上朝,卻偏偏無一人敢出言質疑。
難不成還要他們其中一人當着百官的面兒,再如昨日那樣問上一問:陛下是不是真的病了?
昨日那樣問,是因為昭帝突然稱病,實在讓人心中起疑,可今日昭帝又稱病,若再去追究昭帝是不是真的病了,那就是不識趣了。
昭帝到底有沒有抱恙,衆人心知肚明,否則昨日剛病今日就好了,豈非坐實了昨日是假意稱病,昭帝這是有意給自己尋個台階呢,誰又能去上趕着戳破。
因此衆臣聽了這話,心中雖有不快,卻還是相繼離開了。
蘭松野府上,樓東月回到府中,還帶着剛從外頭抓的藥。
藥是抓給别人看的,一拿回去便被丢進了渣鬥中,樓東月對蘭松野道:“主子,陛下今日沒上朝,說是病了,身子還未好呢。”
蘭松野早就猜得今日這番情形,所以才讓樓東月去給他告假,他坐在床上,身上裹着被子,一副半睡不醒的模樣,迷迷糊糊的“嗯”了一聲。
“您說陛下要‘病’到什麼時候?昨夜陛下對郭大人說的那番話,聽上去以為會給朝臣一個交代呢,沒想到今日竟躲着不上朝了。”
昨夜昭帝與郭唯空相談的那些話,被守在殿外的禁軍給聽了幾分,那禁軍是蘭松野的人,因此郭唯空出宮後不到一個時辰,話便傳到了蘭松野耳朵裡。
蘭松野仍有些瞌困,他打了個哈欠,含混道:“父皇這是等我呢。”
“等您?”樓東月沒明白:“等您幹什麼?”
“等我先示弱認錯啊,”他吸了吸鼻子,又将被沿裹緊了些:“你以為這太子之位這麼容易就能給我啊。”
樓東月“噢”了一聲,似懂非懂的問:“那您要如何認錯才行?”
“自然是昭告京城,讓京中百姓都知道,父皇不是那等随意鏟除忠臣良将的昏君。”這事兒耽誤不得,不為了他自己也要為了梅擎霜,如今他那心肝兒還在宮裡關着呢,昭帝早一日下了這個台階,梅擎霜才能早一日被放出宮來,因此蘭松野不想再拖下去了,此事耽擱了這麼長時間,終歸是要有個結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