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擎霜一行人沒有在路上耽擱時間,幾乎是日夜疾行,原本要三個月左右才能從昭京抵達晟國邊境,結果他們隻用了一個半月便到了。
除了梅擎霜和梅馥霜之外,其他人都以為他們要直奔晟京而去,可剛進入晟國境内,便聽梅擎霜吩咐,先不往京中走,而是調轉方向,去慶元縣一趟。
慶元縣是廢康王梅隐霜被貶谪發落之地,梅擎霜既然這麼吩咐了,那此行肯定是要去找梅隐霜的,隻不過他們幾人都猜不透梅擎霜有何用意。
猜不透便不猜,跟着去就是了,于是十天之後,一行人來到了晟國境内的慶元縣。
梅隐霜自從在兩王案失勢以後,便被晟帝下旨廢為庶民,雖然人不在京中,可他的動向還是被梅擎霜掌握的一清二楚,因此他們沒有驚動當地的官府縣衙,直接就将馬車停在了梅隐霜的家門外。
将馬勒停之後,曲皓星看着梅隐霜的這個凋敝住處,不禁慨歎了一聲:“唉……原先的天潢貴胄,如今竟然過的連普通百姓都不如,實在是世事難料啊。”
秦老六吐掉了嘴裡的幹草,兩手撐在腦後倚在馬車門邊:“他是獲罪後被陛下貶到這兒來的,當地官員和百姓不對他落井下石就不錯了,怎麼可能還過着如先前在晟京時一樣奢靡的日子。”
寒漪瑾與他們兩人湊在一處閑聊:“也不知這梅隐霜如今靠什麼讨生活,當了那麼些年的王爺,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即便是去酒樓裡當個打雜的夥計,恐怕也放不下那個臉面吧。”
梅隐霜被貶谪到此處,是帶着當日的王妃和小皇孫一起來的,因此曲皓星道:“放不下也得放啊,不然拿什麼養活他們一家三口。”
他們幾人在這兒閑聊着,那邊江吟時走到了門外敲了敲院門。
不多時,隻聽裡面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誰啊?”
梅擎霜他們幾個都未曾應答,裡頭的人沒聽見有人應聲,便帶着疑惑緩緩将門打開:“是哪位……”梅隐霜原本還在問,結果等看清了門外站着的人之後,登時愣在原地,僵住了。
梅擎霜到是比他從容許多,他笑着對梅隐霜道:“三皇兄,暌違日久,别來無恙。”
一旁的梅馥霜也颔首問候了一句:“三皇兄。”
梅隐霜在門内怔了許久都不知該作何反應,最後還是梅擎霜開玩笑的說:“春寒料峭,我等特來探望,三皇兄不請我和阿姐進去坐坐麼?”
梅隐霜這才回過神來,他将門徹底打開,側過身子面無表情的說:“進來吧。”
梅隐霜的這個院子小,屋子裡也站不下那麼多人,于是隻有梅擎霜和梅馥霜兩人跟進去了,其他人都在外面守着。
房間内簡陋的很,昔日雕梁畫棟的康王府變成了如今環堵蕭然的茅舍,一隻腳踏進去就能将屋内全貌看個清楚明白,除了必要的茶盞、燭台和幾本書之外,就再沒别的什麼東西了。
梅隐霜拖出兩張凳子:“睿王殿下和公主殿下請坐,草民家中簡陋,讓兩位見笑了。”
梅擎霜卻不這麼覺得:“皇兄這是哪兒的話,有道是‘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隻要心存自在,即便是身處陋巷,也算得上一方清淨的風水寶地。”
梅隐霜黯然一笑:“睿王殿下說話總是這麼妥帖。”
“皇兄,你還是喚我五弟吧,我與阿姐就是來看看你,并不是奉了父皇的旨意前來,你又何需與我和阿姐見外。”
“睿王殿下折煞草民了,草民是有罪之身,不敢狂僭。”
梅擎霜聞言也不再強求,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便不再提這件事了。
房間内一時有些沉默,梅馥霜想要緩和此間氛圍,便閑話道:“皇嫂和宇兒呢?怎麼不見她二人?”
“噢,宇兒前些日子受了風寒,在家裡養了好些時日,小孩子不願悶在家裡,總吵着要他娘帶他出去玩兒,正巧今日天氣不錯,宇兒身子也差不多好了,拙荊便帶他出去了。”
“噢……這樣啊……”梅馥霜又問:“那皇兄平日是靠什麼養家度日?”
提到這個,梅隐霜的神色變得落寞了幾分:“在京中那麼多年,除了跟着幾位太傅學了些詩書經義之外,便沒什麼能謀生的本事了,所以隻能靠教書賺點兒微薄的銀錢。”他自嘲的笑了笑:“說來也諷刺,像我這樣的有罪之人,如今竟然給孩子們講聖賢之道,實在是……呵……”話到最後,他發出一聲嗤嘲,像是笑自己活該,在宮中時對那些治世經文不屑一顧,如今翻開再看,卻隻能空歎一句“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算了,都是陳年往事,不提也罷。”梅隐霜吐出一口濁氣,看着他二人問道:“睿王殿下和公主殿下來此所為何事,不可能真的隻是想要看我一介草民過的如何吧?”
自然不是了。
梅擎霜便道:“想必皇兄雖然離京,卻也聽聞了京中的消息,兩王之案後,梅枕霜又與梅境和、常安錦聯手策劃了謀反案,案子查清之後,他三人俱被父皇下旨處死了,也就是說,如今這世間,父皇的血脈,就隻剩咱們三人了。”
梅隐霜聽了這話,還以為這兩人來者不善,面色便冷硬了幾分:“怎麼,睿王是怕我這個草民還有威脅,所以今日來此是為了除掉我的?”
“除掉你?”梅擎霜反問:“皇兄,你扪心自問,身為手足兄弟這麼多年,我何時做過不利于你的事情了?你今日落得如此境地,那也是因為兩王之案中,你矯诏在前,聽從常安錦煽惑、欲意滅口攣鞮貞元在後,又被三司查出了你平日結黨營私之實,從頭到尾,難道不是你積惡太多,自食其果的緣故麼?”
“所以呢?”梅隐霜也顧不上什麼僭不僭越了:“難不成你不想除掉我,反而是想來挖苦我,看我笑話的?”
梅擎霜笑了笑:“皇兄,你終于不喚我‘睿王殿下’了,同在朝中那麼多年,往日裡隻聽你喊我五弟,換了個稱呼實在覺得别扭。”
梅隐霜總覺得他在譏諷自己,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有什麼話你直說便是,要殺要剮也快些,但别傷害她們母子二人,我如今已經不成氣候了,隻要你肯放過拙荊和宇兒,我願意舍棄自己這條性命,讓你再無後顧之憂。”
“皇兄說的這是哪兒的話,”梅擎霜歎道:“我何時說要取你性命了,我與阿姐的來意尚未說明,你便這樣揣度我,我若是想你死,早在你貶谪來此的路上就派人動手了,又何必等到現在。”
梅隐霜将信将疑的看着他:“那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梅擎霜這才進入正題:“皇兄,宇兒是父皇唯一的皇孫,你真的忍心他此後随你過着這種日日遭人冷眼、衣食短缺的清苦日子麼?”
“那又如何!”梅隐霜被他激怒,羞憤之下拍桌而起:“宇兒是我的兒子,我自會保他平安無虞的長大,用不着你在這兒假惺惺的關心!”
“平安無虞?”梅擎霜直視着他,其目光仿佛一把利劍,直直的刺入梅隐霜心中最深的幽暗之地:“皇兄,你是在同我玩笑還是自欺欺人?你先前在朝中為官的時候,盤剝之事沒少做吧,後來獲罪又牽扯出不少鈎黨,你覺得這些人當中有多少對你懷恨在心?”
此言一出,梅隐霜臉色倏地變得灰白。
梅擎霜繼續言道:“如今你被父皇貶谪到這偏遠的慶元縣,你猜有多少人暗中盯着你,巴不得将你除之以報當日之仇?若你們一家三口真的出了什麼事,皇兄覺得,加害于你的人會不會暗中阻攔你身死的消息傳回晟京?”
“你……你這是危言聳聽!”梅隐霜強裝鎮定:“我已經落得如此境地,死與不死有何兩樣!就算有人真的對我積恨,也用不着多此一舉!”
“皇兄啊,”梅擎霜幽幽歎了口氣:“你也曾在朝堂為官數載,你不如想想自己方才的話,可能麼?你這是要拿自己一家三口和性命,和他們的慈悲做賭?”
梅隐霜聽到這話後瞳孔驟縮,是啊……這種事情,怎能僅憑自己心中所想,便以為自己從此以後高枕無憂了?如果換做是自己,有仇人谪居在外,自己會忍住不下殺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