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馥霜和寒漪瑾離京也有段時日了，梅擎霜雖然嘴上答應了不會派人去保護梅馥霜，可暗中還是讓他手下的兩個死侍一路跟随。

有寒漪瑾與她同行的日子還好說，但等到兩人分開之後，梅馥霜又不會武藝，若真的遇上什麼積棍剪徑，那梅擎霜後悔也來不及。

聽前往相護的死侍傳回來的消息，說寒漪瑾已經前往軍中了，梅馥霜則繼續随心所欲的遊走四方，一路的行程皆十分順利。

而梅擎霜在京中，晟帝還是時不時的會召宮中太醫給他診治，畢竟晟帝有意立梅擎霜為儲君，因此不想輕易放棄。即便梅擎霜不願将此事鬧得人盡皆知，可漸漸地，朝中還是有風聲慢慢傳出，說是睿王殿下身中劇毒，于身子有損，醫官院的太醫輪番診治都毫無頭緒。

雖然百官不清楚、也打聽不到睿王到底中了什麼毒，可慢慢的，他們奏請晟帝立儲的折子卻改了意思，不再暗示梅擎霜是最合适的太子人選，而是想到了随廢康王一起貶谪在外的皇孫梅清宇。

此事也在梅擎霜的預料之中，梅隐霜罪在不赦，而且是晟帝親自下旨将其廢黜，若要在此時建議晟帝将其召回，重新入朝為官，那君無戲言豈非成了一句空談？而且讓一個有罪之人接過江山社稷，那天下百姓将如何想？因此梅隐霜絕不可能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可梅隐霜的兒子、梅清宇就不一樣了。

梅清宇不過垂髫之齡而已，其父犯下的那些罪行，與他一個孩童沒有任何關系，他算是被梅隐霜連累所以被貶出京。他雖然年紀小了些，可晟帝如今春秋鼎盛，瞧這樣子，繼續在龍椅上坐個十幾年也不是問題，待到晟帝有意退位之後，梅清宇便也剛好能肩負起治理天下之重任，如此一來，倒也沒什麼不妥。

唯有一個隐患，那便是梅清宇從其皇祖母常安錦處所繼承的那一絲北狄血脈。

睿王府，梅擎霜正在院中打理那一棵梅花樹，江吟時在一旁幫他遞着東西，随口閑話道：“殿下，您别怪屬下多心啊，若是梅清宇真的坐上了太子之位，若幹年後，朝中官員會不會拿他北狄血脈的這一點生事？而北狄那邊，會不會利用這一點，煽惑梅清宇做出什麼于我朝不利之舉啊？”

梅擎霜一邊忙碌着一邊道：“先前梅隐霜一家在京的時候，你也見過梅清宇幾次，你覺得他是個什麼樣的孩子？”

江吟時拿不準：“嗐，屬下哪看的出來啊，無非就是比普通的同齡人懂事一點兒、用功一點兒罷了，至于心性麼，屬下猜不透。”

“咔嚓”一聲輕響，梅擎霜剪去了一截幹頹的花枝，他修剪的十分仔細，院中所有花草樹木，他唯獨對這顆梅花樹最為偏愛。

“雖說梅隐霜自己犯下了不少過錯，可他在教養子兒子這一方面，确實是一個好父親。其實他在朝為官的時候，之所以數次罔顧律例，是因為不敢違逆常安錦的緣故，否則他沒這個膽量。他與梅枕霜不一樣，梅枕霜的性子肆無忌憚，凡事隻顧自己的利益和喜好去做，但梅隐霜分得清是非對錯，對于自己的兒子，也希望他長成為一個淑人君子，若非如此，我也不敢将太子之位拱手送給梅清宇。”

“殿下的意思是，即便梅清宇知道自己身上躺着北狄的血脈，也不會做出背叛我朝的事情？”

梅擎霜将地上的枯枝一根根撿起，又仔細打量着梅花樹，看看還有哪兒不滿意的地方：“依我所見，應當是不會的。不過你能想到的事情，父皇也能想到，因此他若真的有意立宇兒為太子，一定會用什麼手段，杜絕日後的禍患。”

江吟時沒明白：“啊？怎麼杜絕？”

梅擎霜看向江吟時，冷不丁的問：“你覺得呢？”

“我？”江吟時一臉的茫然：“屬下哪猜的出來啊。”

“并不難猜。”梅擎霜轉身進屋，将手中的枯枝斷葉扔進炭盆裡燒了：“想想梅枕霜或者蘭鶴詩用什麼手段牽制他手下的人為其賣命就明白了。”

經他這麼一提醒，江吟時立馬就反應過來了：“殿下的意思是，陛下會用廢康王和周氏的性命……牽制梅清宇？”他本想說“威脅”二字的，但又覺得這個詞用在晟帝身上有點兒難聽，便換了種相對委婉的說法。

梅擎霜卻道：“嗯，确實是這個意思不假，但你隻猜對了一半。”

江吟時又不懂了：“殿下，屬下驽鈍，您就别賣關子了。”

梅擎霜笑了笑：“之所以說你隻猜對了一半，是因為父皇确實會想法子牽制梅清宇，但隻會用周氏的性命，而不會用梅隐霜的性命。”

“啊？”江吟時疑聲道：“為什……”剛說了幾個字，他便突然反應過來：晟帝除了提防梅清宇那點兒微不足道的北狄血脈之外，更要提防的，其實是梅隐霜。

梅隐霜獲罪被貶，若是他的兒子搖身一變成了太子，那梅隐霜會不會借勢興風作浪？晟帝一定會考慮到這個隐患，依照他的性子，是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必定會從根本上将其扼殺，那最簡單、最有效的法子，便隻有——

賜死梅隐霜！

隻要梅隐霜死了，日後就不怕他生出禍亂，而再用周氏的性命牽制着梅清宇，梅清宇顧念母親之餘，便不會做出什麼大逆不道、禍國殃民之舉。

江吟時想明白這一點後輕輕歎了口氣：“那廢康王豈不是……”

他隐去了後半句話沒說，梅擎霜卻道：“我不會讓他死的。”

江吟時訝然：“您……您想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暗度陳倉，救下廢康王？萬一被發現了，這……”

梅擎霜不在乎的輕笑了一聲：“到時候我人在昭京，父皇的手伸的再長，也不可能追到昭京問罪。況且我與梅隐霜畢竟手足兄弟，雖不是一母所出，但能保他一時是一時吧，而且雷霆手段有時候并不能讓一個人完全屈從，懷柔之術才是最行之有效的辦法。”

說到這兒，梅擎霜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最要緊的是，萬一有朝一日梅清宇怕我會威脅到他的地位，對我起了殺心，那麼看在我救了梅隐霜一命的份兒上，想必他也不會趕盡殺絕。”

梅擎霜心思缜密，什麼事總能做一步想十步，雖然他覺得梅清宇性子中沒有那種卑劣的劣根，可多做一種準備總是沒錯的。

晟帝在世時，隻要有梅擎霜在，便能保證梅隐霜多活一日，若是晟帝不在了，梅擎霜也能借此保證自己的安甯不受煩擾，兩方都受益的事情，何樂而不為呢。

雖說江吟時見識過梅擎霜不少計謀，可聽到他竟做了如此長遠的打算，心中不免再一次慨歎他行事之周密。

不過話又說回來，雖然梅清宇自己不會犯錯，可還有朝臣呢？萬一等梅清宇繼位若幹年以後，朝中有人萌生不臣之心，妄圖以他身懷北狄血脈這一點做文章，想借機取而代之可怎麼辦？

江吟時便将這個顧慮又問了一遍。

梅擎霜卻不想管那麼多了：“這就不是我該操心的事了，還需看他自己有沒有讓群臣悅服的本事，身為帝王，不能隻知道如何經世濟民，謀略、主術，都是缺一不可的東西，否則如何執掌江山。未來種種，都是他自己的造化，我都将王位拱手相送了，總不能把所有事全都替他打算好。”

江吟時“唔”了一聲：“這倒也是。”但轉念他又想到一件事：“殿下，您可是答應了公子蘭，來年春天要去昭京找他的，但現在陛下還沒有立梅清宇為太子的心思，若是陛下遲遲不答應您離京，您可怎麼辦？”

梅擎霜早有應對：“不必擔心，父皇一定會答應的。”

雖然不知他有什麼計謀，但江吟時見他說的這般笃定，便也不再多問。

時間過的很快，他們一行人回到晟京的時候尚是春末，如今轉眼便到了初冬，依照朝廷的規矩，入冬之後宮裡大大小小的宮宴有好幾次，而且眼見着再有幾個月就要過年了，宮裡就得逐漸開始采買各類所需之物，以待年節。

可負責此事的官員卻發現了一件怪事，那便是在挑選雞鴨鵝這類小家禽的時候，竟全都是母的，一隻公的也沒有。

宮宴的講究很多，雖然烹饪過後的家禽，公母的味道差别并不大，但若是陰陽失了平衡，這……隻怕上頭的人怪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