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負責此事的官員便去問民間的商販,為何今年的家禽,甚至牛羊這等牲畜都是母的居多,公的及其少見。商販卻沒當回事兒,隻道公母是天定,他們隻管喂養,旁的不該他們操心。
商販隻管他們養的雞鴨牛羊能不能賣上好價錢,可宮裡就不一樣了,别說陰陽平衡這點兒小事兒了,就連每張桌幾道菜都是有定數的,規矩就是規矩,商販可以不在乎,可為宮裡辦差的人卻不能不在意。
就拿冬至那日的宮宴來說,其中有一道菜是醬鵝,按照往年的慣例,除了各宮要賜這道菜之外,一些官員的府上也要賜菜,歸攏下來一共需要三十隻公鵝,三十隻母鵝,可現在别說三十隻公鵝了,便是三隻也難找,負責采辦的官員隻得去城外再尋。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即便是到了城外,也是一樣的情況,各類家禽以及牲畜,全部是母多公少,掌事的官員見此十分頭疼,雖說牲畜是公是母确實應當聽天由命,可若用這個借口向宮裡交差,那到時候他才是真得聽天由命的那個。
公的家禽牲畜買不夠數,又不可能變戲法似的憑空變出來,采辦的官員思來想去,實在沒辦法了,便将此事告訴了孫公公。
其本意是讓孫公公這個主管太監在晟帝面前說項幾句、讨個寬恕,畢竟他們也盡力了,可今年的公家禽和牲畜就是少,任誰也沒法子湊夠足數,隻希望晟帝别為此事降罪才好。
但孫公公畢竟日日在晟帝身邊伺候,也多少知道了梅擎霜“中毒”導緻再也不能有子嗣的事情,如今一聽京中的牲畜竟也變得母多公少,便沒敢大意,特意挑了個晟帝心情較好的時候,将此事禀告給了他聽。
晟帝聽完也覺得此事有些蹊跷,孫公公便道:“陛下,下面負責采辦的人這幾日愁的吃不好睡不好,可又不敢耽擱了入冬以後的宮宴,他們也實在沒辦法了,才找到奴才這兒來。
奴才聽聞後也覺得此事實在是怪異的很,聽那來報的官員說,那些公的家禽牲畜,并不是被人提前買走了,而是壓根兒就沒誕下來。奴才愚笨,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麼,還需陛下提點一二。”
而晟帝這幾個月本就為梅擎霜的病感到煩心,如今聽孫公公這麼一說,心中便立即警惕了起來,京中牲畜母多公少,如此異象,很容易便能與梅擎霜的情況聯想到一處,孫公公見晟帝聽了此事後皺眉不展,于是試探着說道:“陛下,要不請司天監蔔上一卦吧,起碼先弄清楚為何會出現此等現象,再尋個破解之法,您看如何?”
晟帝也沒别的法子,他雖然執掌一國江山,卻決定不了雞鴨鵝牛羊的公母,因此也隻能同意了孫公公的提議。
于是孫公公便親自跑了一趟司天監,将司天監的監正請到了禦書房。
在前往禦書房的路上,孫公公便将今年京中的這樁怪事告訴了監正,監正聽聞後也不敢掉以輕心,到了禦書房後,先對晟帝行了個大禮,緊接着便開始蔔算起來。
晟帝在一旁眉頭緊皺的等着,孫公公也小心伺候着,生怕打斷了監正的思緒,約摸着半刻鐘之後,監正才收起他那些占蔔用的龜甲,臉上則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晟帝見狀便催促的問:“卦象如何?直言便是,朕不會怪罪。”
既然晟帝都這麼說了,那監正也就不再支支吾吾的,開門見山道:“陛下,臣方才蔔的這一卦,雖不是兇挂,卻也算不上吉卦,從卦象上來看,今冬京中牲畜母多公少,其根本原因,應當是出自宮裡。”
孫公公略顯驚詫:“宮裡?監正大人此言何意啊?”
監正也有些納悶兒:“卦象上說,乃是因宮中東南方向陽氣逐漸減少,緻使陰氣增多,造成如今陰陽相沖的局面。”
“東南方向?”孫公公小聲嘀咕了一句,而後猛地反應過來東南方向指的是誰,便下意識去看晟帝的神色,果然,晟帝顯然也明白了東南方向指的是梅擎霜,監正的卦象分明是暗示了梅擎霜中毒、導緻此生再無可能有子嗣一事!
晟帝臉色陰沉的問:“那此事可有什麼害處,應當如何解決?”
監正歎了口氣:“陰陽失和,對現在雖然沒什麼影響,可長此以往,卻也會擾亂陛下您的運道,而最好的解決之法,便是将東南方向缺失的陽氣增補起來,隻要陰陽調和,萬事平衡有序,陛下自然也就不會受其牽累了。”
換言之,便是讓别人代替梅擎霜的位置,這事兒才算解決。
晟帝聽罷許久沒有言語,這段時間百官奏請冊封儲君的奏折他不是沒有看到,不少官員都建議晟帝将梅清宇接回來,畢竟小皇孫是無罪的。可關于太子一位,晟帝還是最屬意于梅擎霜,他猶豫了數月之久,就是想看看到底有沒有别的法子能醫治好梅擎霜的病,可如今京中莫名其妙出了這樁異象,偏偏司天監還說此事會影響到他的運道,這就不得不讓自己謹慎起來了。
難不成,真的要依照百官的提議,将梅清宇接回來冊封為太子?而梅擎霜,則答應他先前的請求,放他離京去尋那三味奇藥?
晟帝心中實在難以抉擇,他煩亂的揮了揮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隻留他一人好好定奪。
睿王府。
曲皓星和秦老六剛從外面回來,兩人身上寒氣未除,轉頭就鑽進了房間裡,坐在炭盆邊烤火。
曲皓星往掌心哈了口氣,又搓了搓手:“凍死我了,今日可比昨兒冷多了。”
“是啊,”秦老六将兩掌靠近炭盆:“你喝不喝姜湯?我去煮兩碗驅驅寒?”
“也行,估摸着顔松落一會兒就回來了,連着他的份兒一起煮上。”
秦老六應了聲好,剛坐下還沒暖和過來呢,便轉身又去廚房了。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顔松落果然回來了,一進屋就問:“呦,你倆回來的倒是早,今兒又賣了多少隻雞鴨?”
“這哪兒記得清楚啊。”他從懷中掏出一個錢袋子,随手一扔,錢袋子“噔”的一聲落在桌上:“銀子都在這兒了,自己數吧。”
顔松落嘿嘿一笑:“聽這動靜,就知道你二人賣的沒我和江吟時多,我們去了京外一家酒樓,将剩下的那點兒醬雞醬鴨醬鵝全賣出去了,足足七八兩銀子呢。”他說完往床上一躺,伸了個懶腰,懶洋洋的說:“哎呀……可算是能歇息兩天了。”
京中那些賣家禽牲畜的大戶,都是梅擎霜提前安排好的人,什麼今年的雞鴨牛羊母多公少,那都是胡扯的。
但凡宮裡負責采辦的官員出京多走幾個村鎮,公的牲畜要多少有多少。隻可惜宮裡給的車馬費是有定數的,如果不夠,多花的那部分便要自己添上,而梅擎霜也正是吃準了有司官員不願将自己那點兒薪俸用在公事上,所以提前一個月便吩咐江吟時他們,讓手下的人多從外面買些母的雞鴨牛羊,再由梅擎霜暗中運作,讓宮裡采買的官員找到了他的人。
後來的事情都如梅擎霜預料的那般,掌事官員得知今年的牲畜湊不夠公的之後,不敢自作主張,此事最終便傳到了晟帝耳中。
臨近年關,京中又出現如此異象,除了找司天監占蔔兇吉之外,也沒别的法子,而司天監之所以算出什麼陰陽相沖的卦象,多半就是從孫公公口中聽聞了這件事之後,稍加潤色,信口說給晟帝聽的。
畢竟晟帝召他前去占蔔是為了解惑的,就算沒有異象,監正也得說出個朦胧兩可的答案,否則就是無能,輕則被訓斥一頓,重則被貶黜,監正深谙在朝為官之道,因此不會将自己置于不利之地。
而他所言的什麼增補東南方向的陽氣之法,也并未明示晟帝究竟應該如何去做,晟帝自己就會憑借他這句話,萌生出一些想法。
因此這件事到現在為止,一直都在梅擎霜的計劃之内。
隻是有一點卻讓旁人覺得頭疼,便是先前買來的那些家禽牲畜實在太多了,宮裡雖然買去了一部分,可剩下的那部分卻不可能養在府裡,秦老六拿去了山橫晚十幾隻,剩下的那些就算他們頓頓吃全雞宴也吃不完,因此江吟時顔松落他們這段日子得空便出去找買家,活的賣不上價格便賣腌制好了的,直至今日,才總算是賣的差不多了。
連江吟時自己都說,未來三個月,不想再吃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