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又回來了。”

“……是啊。簡直讓人忍不住開始想，到底為什麼要冒着危險去救你出來了。”

再次返回那個全是水晶的房間——但不同的是，這次的獄友換了。

看着在那裡闆着臉的銀發小男孩，少女無奈地撐着臉，歎了口氣。

“好歹這次不是被抓回來了……這樣的？”

“這種情況下，被奉為客人和被當做囚犯又有什麼區别？大姐姐你難道是樂天派嗎？”

“……你的話就不能和你的稱呼一樣統一下客氣點嗎。”

想說他這種毒舌，真是不論成年版和幼年版都一如既往……少女卻莫名有點怔忪。

【……為什麼呢？我明明也不是特别了解他吧？】

一直以來感受到的違和感終于無法繼續忽視了。

不管是對他。還是對維薩斯。包括其他的幾個男人——甚至是對水仙、塞壬……

想着反正情況都不會比現在更糟糕了吧。她試着問出來:

“……雷諾哈特。我以前見過你嗎？”

這次，用的是他真正的名字。

而年幼的小男孩則是被這個稱呼整得一愣，大大的紫色眼睛詫異地看着她。

“那當然不可能吧？如果我早就見過你，哪裡輪到那個女人做什麼？”早就先一步把她搶走了。

"……但是說實話，那個時候在面包店，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老覺得有種熟悉感。“

少女終于把自己感受到的違和感說出了口——在這種情況下，應該不至于被當做是玩笑或者會被誤會的搭讪吧。

見她說得這麼認真，男孩也皺起眉頭思考了起來。

“……那或許是，在你原來所在的地方，有【另一個世界】的我們存在吧。”

“……啊。”

一瞬間，腦海裡似乎閃過了什麼——但卻還是很模糊。

但少女明顯一幅恍然大悟受到沖擊的樣子，讓男孩按了按額頭。

“……不管怎樣，先不論你是怎麼被丢過來的。在這裡的一切，又是否是你所熟悉的——現在的問題也不會改變。”

那就是，少女很快就要嫁給這裡的人魚的首領了。

想到剛才水仙摟着穿着女仆裝的自己，在所有因為首領蘇醒而欣喜且驚訝的人魚面前，說出明天就成婚——這個更勁爆的消息的時候，少女瞪着死魚眼。

“可維薩斯他們不是成功跑掉了嗎……說不定，婚禮無法正常進行下去，會被打斷的吧？”

“那個男人不可能是那個身為領袖的女人的對手，他們甚至連這個領域都無法離開，很快就會被抓回來。“

更過分的是，甚至少女的婚禮，說不定還要宴請維薩斯等人當作賓客——作為那個人魚，對維薩斯信守了承諾，把她帶來了的【報酬】。

對變小了的佩爾的猜測……好吧。既然他都已經承認了自己的身份，那還是叫他雷諾哈特比較好。少女黑着一張臉。

“長大後的你可是這個國家的王诶、……就不能想到點改變現狀的辦法嗎？”

“跟成年以後的我是誰沒關系。因為那個女人本來，也差一點就成為了【王】。”

少年很冷靜，對眼前的情況做出了評價：

“至少目前來說，沒有什麼可乘之機。——你可别忘了，哪怕情況調轉，如果你落到成年後的我的手裡，我也不可能放走你的吧。”

“那倒也是……”

雖然是不是用結婚這種方式，雷諾哈特（幼年版）并沒有明說，但以他對這種手段能夠理解的态度，少女就能大概猜到，就算現在占上風的事雷諾哈特，情況也不會好到哪去，這對王族的表姐弟在強取豪奪的方面根本就是一樣的惡劣。

……一想到這件事。她又變得安靜了。

見少女默默地看着自己不說話，男孩有些不太自在地别開了視線，撓了撓頭。

“……我隻是說說而已，現在的我不可能對你做什麼吧。沒必要這樣戒備我。”

“呃、沒有。我不是戒備的意思——隻是……"

有點好奇。這樣的。

因為被關在這裡，又變得無所事事了——反正也逃不出去，又開始在意起了其實并非現在最重要的事情。

“……總覺得你和長大以後的你不太一樣。到底哪個才是你真正的性格？”

“……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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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沒想到，她竟然比起逃出去的辦法，現在竟然更想要知道自己的情況。

被這麼詢問的男孩又沒有那副小大人的樣子了。

茫然到不知所措地眨眼，又一次看向她的銀發少年，說實話有點可愛。

“你沒搞錯吧？我可是和那個女人半斤八兩，想要囚禁你的，隻是因為一時犯蠢喝了那個藥才變成這樣，本質還是——”

“是嗎？但我仔細想了一下，佩爾你找到我的時候，比起把我帶走，不是隻是想利用我得到那些東西而已嘛。”

她摸了摸下巴，想到當時自己和銀發男人做好的約定，猜測了一下：

“等到交易結束，你應該會毫不留戀地給了報酬走掉，直接當做不認識我吧？”

“………………”

似乎被她的話噎住了。

雖然還沒徹底恢複記憶，但似乎已經能夠記起一部分成長以後的他在最近見到的人和事——大約是被說中了吧。男孩有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隻能試圖掙紮一下：

“……此一時彼一時。當時那個我，認為最重要的是不讓那個女人得到那個東西，但說不定以後……”

“你找我的目的，不也是為了不讓水仙【得到】嗎？所以，隻要解決了她。她就不會再得到任何的一切了吧。到那個時候，我的存在也沒有意義了。”

“…………………………”

再次被噎住。男孩，因為已經無法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用複雜的眼神看着她。

“……是因為你是魔女嗎？你真的能讀懂人心？”

“噗。我不是真正的魔女這件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事到如今說什麼啊。”

也就這幾天，就從當時她詫異地認為成年版的他有讀心術的情況——變得反了過來。

總覺得有點好笑，但少年雖然很有教養，卻似乎自尊心很強，這樣笑起來的話他或許要惱羞成怒。

少女捂住嘴巴，努力憋住自己彎起的嘴角。

“所以我說總覺得你們很熟悉嘛……我對你這家夥，明明剛開始很讨厭，但卻老是沒辦法動真格地去防備的原因，大概也是這個吧。”

“……該說至少你還能直白地說出讨厭，已經算是正常的反應了嗎？”

就連少年，也忍不住苦笑了。

像這樣，帶着一點悲傷。一點自嘲。

笑起來有點可憐的少年的樣子——卻意外地令人能夠看出，長大以後那個青年的影子了。

“也沒什麼特别的。隻是我小時候，因為寄人籬下，必須看姨母的臉色，所以才會是這個性格而已。”

長大以後，他在原來的王去世之後——瞬間翻臉，以自己掌控的兵力，在和萊茲哈特的交易後得到一定的經濟支撐之下，以突如其來的叛亂打得原本要繼承王位的那個女人一個措手不及，才會在那場較量中取勝。

雖說這算是勝之不武，但對青年來說，這是【正當防衛】——他并不認為等到水仙登基以後自己還有能活下去的可能。

因為就算那個女人念及手足之情，那個女人的母親也絕不會就那樣簡單地死去……無論是從那個仿佛給人魚們失敗後退路般的預言，還是這片藏身之地來看，從一開始，前一代的王早就已經猜到，他會選擇在那個時候不繼續裝下去了。

他能赢的理由，隻是他比那個女人做得更絕，已經決定，把所有知曉那段過去的人全部殺掉而已。

——登上王位以後，更不需要再去看任何人的臉色。重傷卻下落不明的王姐固然需要追查其下落，而對雷諾哈特而言，唯一會動搖自己掌控着的這一切的，會讓他再次變得一無所有的隐患的……就隻剩下，唯一的一件事情。

……可說到這的時候，看着藍黑發的少女，又歎了口氣。

“……結果沒想到，魔女大人本質上，也隻是個被命運推着走的笨蛋而已……大概在見到真正的你的樣子的那一刻，我就應該已經失去興趣了吧。”

“诶？明明那個時候看起來還挺好奇的？”

和長大以後，那種微笑地對她說着那些調戲的話語的青年不同——大約是把這些話都說開了。

少年也毫不掩飾，展露了現在的他【真正的想法】。

“那種隻是玩心吧。——大約是因為，你是長大以後的我喜歡的類型，所以才會稍微有興趣多糾纏一下的。但那家夥，對女孩子可沒有什麼真心的。”

“………………居然這麼認真地在吐槽長大以後的自己……！”

又忍不住很想笑了。少女努力憋住。很正經地提問：

“所以在你自己看來，長大以後的【雷諾哈特】，是那種經常勾搭女孩子的，不負責的花花公子？”

“不。恰恰相反。那家夥，大概是因為以前吃了太多被強勢的女人控制的虧，其實有點厭女，像那樣去搭讪反而是第一次。”

“诶……”

這樣不就前後矛盾了嗎。少女不解地眨眨眼，聽着坐在那邊椅子上的少年，仰頭看着水晶制作的天花闆，喃喃說道：

“【我】，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都并不相信愛。也不會去追求那種東西——重要的存在隻要有自己就好了。”

所以，他才會對眼前的一切持有悲觀态度——因為不相信【愛】。所以，無法讓他得到這種感情的少女，也沒有辦法把雷諾哈特變回原狀。少年是真心這麼認為的。

“哪怕是已經死去的父母，也是一樣的。我并不想念他們……隻是，努力地讓自己能活下去而已。”

畢竟當年，他的母親就是被所謂的愛情給迷了魂，才會落到後來的下場不是麼？

本來有和貴族的婚約的王位第一繼承人，竟然和自己的部下，身為異族的将軍有染……甚至後來，還因為生下了他，被視為一族的恥辱而關了起來。

想到那個因為愛情失去了高貴的地位乃至一切的女人，少年嗤之以鼻。

“就算展現出對女人的愛好是第一次，那也不代表【我】是真心的。就像一種對玩具的關注一樣，一旦在更重要的【自己】的面前，那也會遲早會被棄之不顧吧。”

“………………是這樣啊……”

雖然對人類來說，少年期的自己銳評青年期的自己不負責任，其實蠻詭異的。

……但多虧了他。自己腦海裡雷諾哈特的形象終于漸漸完整了起來。

感覺這個王，該說是被他的人民和敵人給準确描述了呢……還是完全沒有被任何人看到真正的内心呢。

刻薄。冷漠。殘暴。自私。這些側面。早已被口耳相傳，怨聲載道。

就連他自己都承認的【那個他】……可看着現在沒什麼太多在意模樣的少年，她卻忍不住說道：

“——但是，至少在小的時候，你還不是這個樣子的吧。”

“……………你又在說什麼啊？”

好像是覺得，她是不是瘋了一樣——少年紫色的眼睛又開始茫然了。

“剛才你說，你是因為在姑母手下讨生活，才會刻意裝成很聽話的樣子……但至少，在被逼到不得不反叛的情況前，你其實本來不打算搶走，水仙的王位的吧？”

證據就是——他現在在這裡。即使有些不甘，卻看起來并沒有多少怨恨的樣子。這就說明，至少這個年紀的他，并不是真的想要去搶奪這一切的。

雖然，變成幼年的樣子是一場意外……但這家夥竟然因為這個，反而能被自己看到真實的樣子。少女看着沒反應過來的少年，聳了聳肩。

“屬于自己的立足之地被奪走，是非常難受的事情——當然長大以後的你，确實是觸底反彈做得過火啦……不過，因為我也是覺得自己是自私的人，所以我不會站在至高點去指責你就是了。”

他幼年被人輕視。海之王國的人的陳腐。那些貴族的冷漠。或許都是一種天道輪回的報應吧……因為就算是少女，在聽了這個故事以後，也不認為，這隻是雷諾哈特一個人的錯而已。

隻能說他經曆了一切，導緻了他以後的那種性格。作為現在情況差不多一樣糟糕的難兄難弟，她多少還是能同情一下的。

“至少嘛……知道你本來就沒打算對我做什麼過分的事情的時候，我還是稍微安心一點的……”

“大姐姐……不。你這女人，是笨蛋吧？真的是笨蛋吧？”

“是——嗎——？我被說笨蛋其實是很正常的事情哦。我本來就很容易相信自己看到的事情嘛。比如說，現在，你臉紅了什麼的——”

“吵死了。那是因為被關在這裡太熱了！”

“嗯？我倒是覺得還好诶——”

被這樣一岔過去，少年就開始羞赧起來。

剛才那種沉重的氣氛也一掃而空——沒有揭穿，其實水仙躺着的這裡，為了保存沉睡過去的人魚的身體，其實溫度一直都是偏低的這樣的事實。

在有一搭沒一搭地，繼續跟少年聊天（主要是覺得調戲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很好玩），這樣打發時間的時候——少女的心裡，其實還是很在意，這樣的一句話。

【魔女想要給予力量，就需要‘愛’。】

全身心地依賴。與信任。

雖然不知道，這個準則對并非真正魔女的自己是否适用。但少女卻依然在思考。

在這個世界，一直，像個局外人一樣孑然一身。

——她，能夠做到。像把對方當做自己的另一半一樣的……去愛着，什麼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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