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唔……嗯？”

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某人的膝蓋上。

呆愣地想着大家都還在打架這能是誰的時候，她聽到了對方的聲音：

“醒了？還好嗎？反正那邊快結束了，你再休息會兒也行。”

……簡直有種出門在外的社畜一回家就聽到自家傲嬌的妻子（？）竟然親昵地喊了一句【歡迎回來】的驚愕感。

她視線緩緩移動，出于一種不敢相信現實的心态……終于聚焦到了對方那張臉上。

“……萊茲？”

“當然是我。不然還能有誰在這裡看顧你的安全？”

他似乎對這樣的反應有點不甚滿意地皺了皺眉頭，但也體諒了身體虛弱的她剛睡醒，多少反應會慢一拍——看得出少女眼睛裡的困惑，不知道何時，竟然已經不再是玩偶的模樣。變回了原樣的紅黑發的男人安撫般地以指尖點了點少女的臉頰，解釋道：

“那邊那幾個控制住那個水仙的行動了——基本上，現在人魚的首領已經沒有能逆轉局勢的機會。”

他話音剛落，隻聽到【當啷】一聲——那是長劍被打落在地的聲音。

正如萊茲哈特所說，已經連武器都失去，現在被逐步逼退的水仙，确實已經敗北了。

“看，已經結束了。隻需要控制住她，我們就可以以此威脅那些守衛，從這裡離開——”

“……不對。不對。”

——和中途闖入的他們不一樣，少女是知道這個地方一開始的情況的，所以，她并沒有就這樣放心下來了。

“等等、凡納思？！你不是還很虛弱嗎！？這麼急着起來的話——”

“根本就沒有結束啊……！這裡可是她們的領地，怎麼可能隻有一個首領作為我們的對手？？”

顧不上現在頭暈眼花的狀态，她努力抓着這家夥的和服起身，勉強依靠着他的身體重新站起來：

“現在還不可以接近她……！維薩斯、注意背後……！”

眼看維薩斯就要去将人魚控制住，她用盡力氣出聲阻止。

“還有水仙——我想要的隻是這場婚禮不再進行下去！！你沒有必要把這個地方徹底變成殺戮的戰場！！”

被同時提醒的兩邊步伐頓住。

維薩斯确實注意到，身後傳來了另一把利劍破空的聲音，在少女的警告下及時躲開。

而人魚的首領——水仙則是表情複雜地看了一眼已經失去了【武器】的那隻手，将其收起歎了口氣。

“——算了。塞壬。停下吧。……這場勝負，沒有繼續決出的必要了。”

“水仙大人……！”

剛才在背後偷襲了維薩斯……卻沒有成功。甚至還被首領出言制止。塞壬面露驚訝，難以置信地看着竟然真的就這麼【妥協了】的人魚。

“這些人，是闖入我們領地的小偷——！他們想要搶走，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

“已經夠了。塞壬。……母親大人，果然，是在很早以前，就已經離我們而去了。”

因為那個力量——已經不再隻是眷顧着人魚一族的專寵，而已經成為了其他人的支撐。

所以……看着現在，在力量上，可以算是已經超過了自己的【王弟】，水仙也認清了現實。

“她……雖然很像母親大人。但并不是母親大人。……因為，現在的她，已經不需要，再被自己的【孩子】所束縛住了。”

用着有些感慨，傷感——但也似乎帶着一絲【欣慰】的眼神，水仙溫柔地看向，自己本想據為己有的那個少女。

“輪回轉世也好。靈魂的碎片也好。……因為如果是真正的母親大人在這裡，她也一定不想看到事情走到，無法挽回的那一步。”

“………………”

“所以——既然她真的不願意嫁給我，我該做的事情，确實不是在這裡繼續這場婚禮。”

大約是被和自己戰鬥的這幾人的實力和決心所折服了吧。水仙人魚歎了口氣，緩緩走到自己的長劍掉落的地方，将其撿起。

本以為她或許又要做什麼的幾人才剛繃緊神經——她卻已經收劍入鞘。

“我承認了。——你們，是可以保護凡納思的存在。這樣就算在未來，發生那場【魔女的劫難】，你們應該也能護她周全了吧。”

“……【魔女的劫難】？”

在場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但少女想到【夢裡】維塔暗示過的那個，在意地問道：

“……那個是人魚一族【預言】裡出現的【命運】嗎？是隻和與【魔女】有牽連的存在，才有關系的事情？”

“比起說是魔女……不如說，是【曾是魔女的什麼】吧。因為到時候你見到的【她們】，也已經不再是【她們】了。”

“………………？”

為了不讓少女更加困惑，人魚搖了搖頭，不再做更多解釋。

“……請不要太過在意。凡納思，那還是很久很久以後，才會發生的事情。而且也不一定會波及你……和你在意的他們。我隻是出于個人的判斷，認為你留在我們這裡，才是最安全的，才會這麼做罷了。”

說着，人魚的首領歎了口氣。

“……但大概是方法确實用得太糟糕了……給你帶來了不好的記憶。真的很抱歉——我隻是實在覺得這幾個男人配不上您，所以才會一時忽略了您的個人意志，做出了有點強硬的舉動。”

“這算【有點強硬】啊？要是我們來晚一步，那個女人不是早就被你這人魚強取豪奪吃幹抹淨了？”

對某隻狗的吐槽，銀發人魚掃了他一眼，平靜地回答道:

“請不要把我和你們等同而論。我對我的技術很有自信，一定會帶給凡納思的第一次非常美好的記憶。”

這還真是連狗都吓到了。被這人魚信誓旦旦的宣言唬得一愣一愣，萊希哈特忍不住吐槽：

“……喂章魚，你們還真不愧是表姐弟啊？這家夥竟然跟你一樣自戀又傲慢。”

“吵死了笨狗。本王可是很尊重維納斯的，絕不會做出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就強行和她結婚這種事情。”

……真的嗎？

聽到某人信誓旦旦這麼說……下意識和自己旁邊的萊茲哈特對視了一眼。對少女眼神的提問，認識那隻章魚的時間還算長的紅黑發男人斬釘截鐵地回答：

“假的。他隻是很擅長裝而已。”

“……好吧。”

那果然以後還是小心注意着點好，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更何況，在少女模模糊糊的第六感裡，她總覺得……雷諾哈特，其實在某個世界的某個時候，已經做過【強娶】這種下頭的事情了。

正因如此，少女此刻在心裡各給水仙和雷諾哈特記了一筆，直接導緻以後的雷諾哈特在種種方面無法得逞——這樣的後續暫且不表。

比起這個——想到另一件，自己很在意的事情，她再次強撐着打起精神問道：

“——既然你已經決定不再繼續進行這場婚禮，那也就意味着，你不會再讓你的族人把我們當做敵人了吧？”

“嗯。——剛才說了，我承認了他們的力量，作為你身邊的護衛，這些家夥已經合格了……所以自然也不可能，把凡納思你身邊能保護你的人都趕盡殺絕吧。”

正如人魚所說，她沒有任何命令等候在教堂外面的大部分部下沖進來将他們圍剿的意圖，阻止了塞壬的偷襲，甚至連自己腰間的那把劍也不再打算拔出。

某種意義上——哪怕看似在剛才的對峙中落入了下風，其實還是有着自己對局勢充分掌控的自信的水仙微微一笑。

“換句話就是——在這場争奪你的戰鬥裡，我已經失去了繼續參與的資格。因為對我來說，比起強行将你據為己有……你的幸福，人魚一族的幸福，果然還是要更重要吧。”

不希望少女傷心，也不希望生靈塗炭。選擇在這裡收手的水仙——也看向了在那邊安靜地聽着他們對話的銀發青年：

“各讓一步吧。雷諾哈特。我不會再奪走你的任何東西。你也一樣——就當做我們一族已經全部死去，海之王國，從此不再由【珠淚一族】來統治了。”

“……你覺得，這樣輕飄飄一句誓言，就能讓本王相信嗎？”

【……雷諾哈特……】

少女很是擔憂地看着他們。

說實話，如果可以，她不想繼續傷害水仙和這裡的人魚們，可這件事情并不是自己能插手的。

……這是屬于那個從小就一直活在痛苦之下的少年，和那些傷害了他的存在之間的恩怨。

所以，如果他在這裡不打算收手……她也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努力在思考着萬一變成最糟糕的那種情況自己該做些什麼的時候——。

結果，少女眼睛還沒眨一下呢，卻看到雷諾哈特也已經緩緩收起了自己的武器。

“——但是，我也不打算繼續在這裡，執着于勝負了。”

“……诶？”

她正不明所以發出很呆的聲音，隻聽見那邊的人魚回答道：

“那樣就好。既然你想通了，我會拟定好相應的合約。——那樣一來，你們應該也可以放心。”

“——别會錯意了，王姐。這并不代表我相信了你——那隻是因為現在我的力量，并不隻是我自己的。我不能為了自己的複仇……去無止境地使用這個力量。”

一邊這麼說，青年一邊本來處于攻擊狀态的觸手也都收了回來。

——随着少女感覺到，自己身體的力氣好像漸漸回來了……雷諾哈特已經把【過度收取】的力量沿着契約的線路返還了回來。

随着又一陣光芒晃過，眨眼之間，剛才還是章魚樣子的青年，就恢複了人類的正常雙腿，甚至連腿部的褲子和铠甲（？）都穿着了。

“本王同意你的提議。我們各退一步……人魚一族，除非有我的許可，從此以後再也不準踏出古老地帶。”

“這未免過分了吧，篡位者……！”

“無需憤怒，塞壬，——這其實也是我不得不同意的一點。因為以我們一族現在的能力，根本也不足以再像以前那樣，去管理這個國家其他的地方了。”

伸出手，按住了對雷諾哈特提出的【過分要求】感到不滿的塞壬的肩膀。

人魚看着自己這位，在她昏睡期間一直殚精竭誠替她規劃好一切，為她處理好所有事情的忠心部下，眼角那重重的黑眼圈，再次歎氣：

“這樣就好。——對外來物資的需求，就讓在古代地帶旁邊城鎮的那些孩子們送來，你是打算這麼安排的吧，雷諾哈特？”

“哼。再怎麼說，雖然很讨厭你們這些家夥，但你們也是這個國家的【臣民】。”

青年冷哼了一聲，漫不經心地用手指卷着自己銀色的頭發。

“我想讓你們體會的，隻是當年母親被關在這裡，一直到死都沒能離開的痛苦——但我可不會像那個女人一樣，就連食物和衣服，都不願意施舍一分一毫。”

這番話聽起來有點繞。不過，在場的人基本都聽出來了其中的含義……也能夠讓在旁邊提着心聽着他們對話的少女松了口氣。

【那些孩子……應該就是，和水仙她們同族的，在那個城市裡經營面包店的人魚姐姐們吧。】

果然，雷諾哈特其實……也并不是像傳聞裡那樣不講道理，對所有人魚都仇恨和厭惡的。

那些願意聽從他的命令，追随着他的人魚，大約也是因為當年前任的女王做過太多不講理的事情，能夠公道地看待是非，以及不滿所謂血統論這種不講理事情的存在吧。

盡管雷諾哈特說的理由是——他不會去做，也不屑于去做，他厭惡的那個女王，也就是他的姨母做過的事。

但最重要的，果然還是……他其實在内心的深處，依然還是小時候那個不喜歡戰争的……對母親所愛着的一族，也還是懷有着最後一絲親情的孩子。

所以，他既沒有遷怒于同樣是人魚的自己的部下，也沒有在這裡，選擇繼續對水仙的部下趕盡殺絕。

他雖然限制了珠淚一族的領地，但也并沒有否認她們也是這座海之王國的族民。将和水仙的恩怨以這種方式畫上句号，對雷諾哈特來說，和水仙一樣，他有能掌控局勢的自信——隻要她們不能再輕易離開這裡，海之王國将不會再度爆發戰争。

……而這種本質隻是【軟禁】，甚至還專門給了屬于她們【自治領地】的這種做法，大概比一開始水仙想到的那種【完全切割并驅逐出境】的做法要好了太多，人魚略微訝異地挑了挑眉頭，調侃道：

“你還真是成長了太多了。雷諾哈特——是因為凡納思在這裡？果然我們一族的孩子，到了求偶的年齡，都還是會下意識想在伴侶面前好好表現一下的吧？”

“你太啰嗦了，王姐。比起關心自己表弟的人生大事，你還是盡早把合約起草好，免得本王因為哪天心情不好突然變卦吧。”

“……哎呀真可怕呢？親愛的王弟。說得就像如果我不放你們一馬你還真能從這裡逃出去一樣，過度自信可不是當王應該有的資質——”

【啊……現在。已經隻是在吵架來着了吧。】

反正。好像那邊現在不繼續打了之後……隻限于這種小學生的鬥嘴了。

感覺應該不用再豎起耳朵聽下去了。——安心下來的少女的身體下意識松懈了下來，并由她身邊一直在注意她身體情況的男人及時抱住了。

“啊，謝謝？我…好像還是，有點累。……”

“你太勉強自己了吧，笨蛋。——我都說了，事情已經結束了，你不用那麼操心的。就算那家夥不肯放我們走，我也有信心能帶着你全身而退。”

“……嘛。我倒不是擔心水仙不收手啦。……總之，他們暫時能和解了就好了。”

不管是水仙很痛快地答應了自己的請求，放棄了繼續婚禮。還是雷諾哈特考慮到了她現在已經力量枯竭的狀态，及時收手……對少女來說，她都是非常心懷感激的。

畢竟自己本質上也不是什麼神，擅自認為自己就能随意左右他人想法什麼的，那太過傲慢也不可取了。所以他們願意各退一步，本就是今天最幸運的一件事。

不過，說到幸運什麼的……好像還有個運氣不錯的人在這裡？

因為感覺到男人結實有力的臂膀正緊緊地抱着自己，彰顯着他的存在感。終于可以不用擔心那邊幾人的她……現在終于後知後覺地發現了這一點。

“……話說回來，萊茲。”

“嗯。”

“我明明還沒有和你正式簽訂契約吧……你是怎麼變回來的？”

“啊，呃……”

本來正專注地看着她的黑紅發馬尾青年直直地噎住了。

“……那種事無關緊要吧？反正我變回來不就好了？”

“是嗎？——真的、無關緊要嗎？”

越是顧左右而言他，越是體現這家夥的心虛。

雖說躺在他懷抱裡其實還蠻舒服的，但少女可不打算就這麼放過他，眯起眼睛——就像是要看穿這家夥隐瞞的事情一樣，極其認真地盯着他的臉。

“雖說沒有正式契約，但隻要心懷着感情地去接觸，也可以從我這裡得到力量哦？畢竟你這家夥，本來就有對我做過那種事情的前科嘛。”

“……哪種事情。我、我可沒有趁着你睡覺偷偷親你……”

“你已經不打自招了吧笨蛋。耳根，徹底紅透了诶。”

看一開始見面跟霸道總裁一樣強吻人的這家夥，現在隻是因為被自己戳穿了【偷親】就慌張的臉都紅了的樣子——總覺得他們是不是大概隻是看起來很老司機，其實内心還挺純情的啊？

雖說現在的少女，和他們幾個相處的時間還不算長，但她已經隐隐感覺到了。

……大概曾是女神的那個【她】，當初并不反感強行占有她的那個丈夫……甚至從維塔那種酸溜溜的描述裡，那對夫妻倆大概在被強行分離之前，好像還挺恩愛的原因……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因為啊。他（他們），真的還挺可愛（？）的。

就這樣，明明剛才還在質問他，現在卻隻是看着他的臉在走神——總覺得自己有種被這女人調戲完了就晾在一邊的感覺。

從小到大沒受過這種委屈的大少爺雖然臉還是有點紅，但脾氣也上來了，環住她身體的手也圈得更緊。

“……總之，不管怎樣，因為沒有正式契約，我現在還沒完全恢複，你這女人不準抛棄我。”

“好啦好啦……我可不是尤尼科【媽媽】呀？你對我撒嬌也沒意義的啦……”

說是這麼說，她還是摸了摸——為了掩飾害羞，把臉緊緊埋在自己肩窩處的這男人的長發。

……正想着這家夥哪怕長着這麼大塊頭還是一團孩子氣的時候……突然，又發現了一件事。

【……話說回來……雖然我自己好像已經接受了、但是他們、好像還不知道來着诶。】

前世的夫妻什麼的倒是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他們幾個一開始本質上是那個神【丈夫】的【靈魂的碎片】什麼的……突然有點猶豫，到底要不要說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