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流露出哀傷神色的國廣闔起眼,將尚未寫完的信紙收起,站起身動手整理被坐亂的衣擺。
「哎呀,居然都弄成這樣了。」
在修行的過程中難免碰到些麻煩的情況,百褶裙的裙擺都被割得比原先還要破爛,白皙的大腿在高低不一的縫隙間更是顯得若隱若現。
(算了,趕快開始吧。)
國廣這樣想著走進空無一人的神社內,
手指朝懷錶頂端的凸起壓下。
緊閉的表蓋立刻向上方彈開,錶面頂端有顆圓形的鏡頭,半透明的操作面闆以投影的方式映在視線前。
點選面闆上控制時間的按鍵,選擇要前往的時間與座標位置。
她決定在回去本丸前,再用傳送裝置到個地方去。
突兀的聲音硬生生地打斷了國廣的動作。
「修行都快結束了,妳不回到審神者身邊,是打算去哪裡?」
順著聲音往身後看去。
在身後方的鳥居下,步道與石階的交接處,有個以白色鬥篷包覆住全身的身影。
「!!」
就算看不見臉孔,那個氣息國廣也絕對不會認錯。
眼前這個男人,毫無疑問是昨天在時之政府那見到的山姥切長義的其他個體。
「這是口頭警告,把手從面闆上移開。要是再不服從,我有權利將違反時之政府法條的付喪神破壞。」
冰冷的鐵塊從掛在腰間的刀鞘裡抽出,尖銳的刀劍對著站在不遠處的付喪神。
比起感受到恐懼,國廣更驚訝原來付喪神們始終都受到來自時之政府的監視。
表面上讓付喪神們獲得肉體來守護歷史、獲得當器物時從未有過的自由,實際上他們仍舊是被人類握在手中、毫無自由可言的道具。
山姥切長義的聲音繼續從後方傳來,即使都是同樣的聲音,還是讓國廣的手開始不停地顫抖。
「時之政府的科技,不是讓妳拿來滿足私慾用的。」
(不能讓他得逞!)
國廣緊咬住下唇,用疼痛來控制自己即將失控的情緒。
在刀劍即將碰觸到自己身軀的前一刻,國廣的手指先一步動作,指尖用力的按下從面闆彈出的視窗按鍵。
絢爛的光芒包圍住女性付喪神的身軀,時間傳送裝置按照輸入的指令,將她帶往指定的年代與場所。
4.
宜人的陽光穿透過頭頂上的枝葉,斑斕的光點灑落在大門頂端的鐵灰色磚瓦,替這陰暗的色調增添些許的活潑感。
從樹叢間走出來的國廣看著前方的大門,仰起臉看著這有著熟悉外型的建築,擡起手嘗試推了推緊閉的門闆。
門沒有上鎖,不如說連一絲付喪神的氣息都感覺不到。
她抱著忐忑的心情推開門,進入了這棟建築的領域內。
進入大門內後,國廣左看右看,總覺得這副場景好像有哪裡怪怪的。
是因為本丸內的植物種類太少的緣故,所以看起來有點陌生嗎?
這種異樣感,連擺在旁的時間傳送裝置都看起來同樣陌生。
她沿著石闆做成的道路繼續向前,來到了通往玄關的拉門。
拉門開啟的瞬間,國廣張大翡翠色的雙眼,臉上浮現了強烈的錯愕。
裡頭的景象跟乾淨的庭園完全相反,隻能用亂七八糟這四個字來形容。
橫倒在走廊上的紙門,摔碎的花瓶,積了層厚灰塵的長廊,佈滿深淺不一刀痕的牆壁……
「這裡不是本丸嗎?怎麼會是這副模樣?」
國廣繼續向房子深處探索,途中不管是經過哪間房間,裡頭的情況同樣跟想像中的差不多,都是空無一人。
不管打開幾扇拉門,空房間的比例還是比有家具的房間多出許多。
不打算在一二樓花費太多時間,她小心翼翼地踏過凸起的木條,踩著木製的樓梯爬上本丸的最高樓,來到審神者居住的樓層。
儘管已經知道這裡沒有任何人在這裡居住,國廣還是在打開緊閉的拉門前小聲的告知。
「……打擾了。」
房間裡一片漆黑,空氣中的灰塵味讓國廣打了好幾個噴嚏。
憑藉著外頭照射進來的陽光,隱約可以看見房間裡的家具大部份都還放在原處。
『小國廣。』
那個令人懷念的聲音又在腦中浮現了,而且比上次還要更加清晰。
在滿是灰塵的地面留下一串皮鞋鞋印的雙腳擅自向前移動,踩著榻榻米進入了房間的範圍內。
『快點過來這邊,快點啊。』
國廣在木製五鬥櫃前停下,雙手握住拉環,拉開從下方數來第三層的抽屜。
如果旁邊有其他付喪神在的話,在他們的眼中這隻是個空蕩蕩的舊抽屜,然而在國廣的眼裡看來,並不是這樣。
『妳看,很漂亮吧!這是我讓雪鈴花本丸的狐之助找人做的。』
在攤開的收納袋內,繡著數朵桔梗花、摺疊整齊的訪問着和服映入國廣的視線中。
小小的手掌撫過光滑精緻的和服布料,指甲被修剪得圓潤的指尖停在桔梗花刺繡表面。
『這件和服送給妳,等到我們可以一起去旅行的時候,我想看妳穿上它的模樣。』
頭腦明明很清楚眼前看到的都是幻影,心卻像破了好幾道裂痕的瓷器,激烈的情緒不停地從縫隙間流出。
木頭承受重量時發出的擠壓聲從樓梯下方傳來,逐漸逼近的氣息提醒國廣隸屬於時之政府的付喪神正在靠近。
「已經夠了吧。」
清冷的話音滾落在僅靠紙門外的陽光才能獲得些許照明的室內。
比預期中還要晚抵達這個時代的山姥切長義看著身處於昏暗室內的付喪神,藏在兜帽下方的琉璃色雙眼閃過些許的無奈。
會晚這麼長的時間才抵達現場,並不是因為想要放過對方,而是想要追上去時,他手上持有的傳送裝置突然失靈了。
就像是受到了機器異常的電磁波幹擾那樣,不管他怎麼按面闆上的按鍵,都無法進行傳送,直到幾分鐘前裝置才恢復正常。
雙手搭在抽屜邊緣,雙膝著地跪在五鬥櫃前方的國廣以顫抖的語氣開口。
「回答我…山姥切長義…你們時之政府到底要奪走了多少東西才甘願……!!」
佇立在紙門外的付喪神微微起唇,不知是想要說點什麼,還是對對方的舉動感到訝異。
待在黑暗中的國廣仰起臉。
「為什麼不說話!你明明…明明什麼都知道不是嗎?」
罩在頭頂處的兜帽因為重力滑落至肩上,平時總是散在背後的蜂蜜色長髮,被勿忘草色的緞帶纏繞起來,剩餘的部分全都收束在髮尾末端。
看著綁在國廣頭髮上的那條勿忘草色緞帶,藏在面具後方那對琉璃色的雙眸因為驚訝而瞬間張大。
殘留在緞帶上的少許靈氣就像是留在皮膚表面的疤痕,無聲的提醒長義過去自己、以及時之政府曾經做過的事。
要盡快破壞掉才行。
不能讓維護歷史的付喪神對過去有所留戀,就算隻能破壞掉那條緞帶也無妨。
「山姥切?」
聽見腳步聲逐漸靠近的聲響,國廣立刻拔出掛在腰間的本體進行防衛。
「知道了又能如何?又能改變什麼?」
見對方不肯服從,長義的情緒在不知不覺中浮躁起來。
泛著寒光的冰冷鐵塊再次從刀鞘內抽出,長義按奈住情緒,試圖用最快速的方式解決眼下的問題。
記憶什麼的,之後再處理就好。
「把妳的刀放下。還想回到審神者身邊的話,就把妳頭上那條帶子交給我。」
全部都要割捨掉。
如果不割捨乾淨,不僅會影響到守護歷史的工作,也會對付喪神的心靈造成影響。
鐵器碰撞發出的聲響在寧靜的和室內響起,尖銳的刀尖在黑暗中畫出道銀色的圓弧。
要不是防禦得當,恐怕就要被砍中了。
第一次攻擊是幸運接住了,但國廣很清楚對方接下來的攻勢肯定會更猛烈。
她拉起兜帽蓋住頭部,用最快的速度跑出昏暗的和室。
幸好脇差體型以上的刀都不適合在昏暗的場所戰鬥,才能讓她逮到空隙溜出來。
「!!」
披在身後的鬥篷被股強大的外力揪住,國廣趕緊單手拉開綁在肩處的繩子,在鬥篷解開身上的那刻,順利從束縛中脫身。
這個個體可能是有特別被強化過的,速度跟破壞力都跟本丸的山姥切長義有相當程度的差距。
(專門破壞付喪神而存在的付喪神。)
這句話一瞬間從國廣的腦海裡閃過。
剛才的攻擊恐怕隻是在試水溫,真要是被砍中了,絕對是直接被破壞殆盡。
「我沒有玩貓捉老鼠的興趣,也不喜歡那種遊戲。」
將手裡的鬥篷往旁一扔,長義掀開自己頭頂處那塊遮掩住面容的布料,露出臉孔。
「如果妳願意服從,我們之間還有商量的餘地。」
——服從?商量?
忙著躲開暴雨般猛烈的攻擊而跌坐在地面的國廣仰起臉,難以置信的看著面前的付喪神。
心中的悲傷逐漸轉化為怒氣,國廣使出渾身的力氣,縮起身軀奮力的朝他大喊。
「是能商量什麼!」
激烈的嗓音迴盪在這片空間中。
「我隻要你不要連我對那表達孩子思念的方式都要奪走!」
攻擊突然間停止了。
即將面臨的破壞並沒有如預期般降臨。
「嗯?」
國廣忐忑不安的張開眼,映入她視線中的,是失去戰意的付喪神。
握著刀的手臂無力的垂在身旁,用來掩飾面容的黑色面具也被扯落,像是在洩憤似的隨手扔在地。
「夠了……」
戴著黑手套的手痛苦的捂著臉,琉璃色的眼眸透過手指間的縫隙,苦澀的看著跌坐在地的國廣。
原本還以為自己還能夠繼續承受,沒想到居然在這種關鍵時刻崩潰……
當國廣喊出那句話的剎那,他居然看見了一個小小的、半透明的身影出現在他與仿品之間。
像是在保護比自己還要更年幼的孩子那樣,那個明顯還是個孩子的小身影墊起腳尖,從旁用雙手緊緊地環抱住自己的仿作的身軀。
究竟是世界上真的有靈魂的存在?
還是那不過是自己的心魔產生的幻影?
放棄繼續進攻的付喪神跪了下來,痛苦的低語。
「我到底要怎麼做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