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聽到對方是奉命前來,鶴丸還是不打算馬上退讓,他打算盡量從則宗那裡探聽出點情報。
「不管是我們的主人,還是其他成員,大家都不可能會做出傷天害理、或是違背時之政府規定的事情來!我們全本丸的所有成員都可以對天發誓。」
聽了這番話的則宗一瞬間露出了有些苦惱的表情,但他很快又換回和善的微笑,同時鶴丸的雙眸也在他切換表情的瞬間,從則宗身上捕捉某個奇特的情景。
行動再次受阻,則宗這時默默地取下掛在胸前的識別證,接著隨手將證件往身後拋,飛起的證件在半空中劃出道優美的弧線,最後落在不遠處的地面。
「看來不管我怎麼說明,都是毫無意義的行為。」
語畢的瞬間,和善的笑容從則宗的臉上消失,冷冽的嗓音讓在場的眾刃心頭一顫,現場的主導權在一瞬間逆轉,落入了則宗的手中。
「但是,我也不允許自己無功而返,最起碼也該見個面,好好打個招呼才是。」
他邁開雙足靠近鶴丸,右手朝他的身側一伸,抓住了隊伍裡的其中一名刀劍男士的臂膀。
「堀川!!」
鶴丸連忙伸手向前,試圖抓住堀川,卻撲了個空。
「我明明都已經告誡過你們了。」
被抓住的脇差少年腦中突然晃過一個模糊的景象,他擡起臉望著眼前的太刀,驚愕的情緒填滿了那對張大的淺蔥色眼眸。
頭部深處傳來股疼痛,這種感覺宛如有隻手伸進了頭部的最深處,輕輕掀開那層把記憶變得朦朧的面紗,將隱藏在面紗下的記憶再次展現在腦海。
疼痛感使堀川反射性的摀住臉,冷汗不停地從額頭浮現,他連忙甩開則宗的手,向後退了好幾步。
「還是會感到恐懼嗎?」
則宗望著眼前的付喪神們,雙眼的眼神流露出了少許的失落。
「你們兩個也是?」
站在他身後的清光與安定各自拔出了掛在腰間的刀,鋒利的刀刃從兩側後方抵住則宗的頸部,不讓他有從眼皮底下逃脫的機會。
「你不是一文字則宗。」
清光緊握手裡的刀柄,眼前的刀劍男士的外表還是他與安定認知中的一文字則宗,可是內在已經不是他們所熟識的同伴。
「你是誰?為什麼要佔據老爺子的身體?」
同樣將刀刃指向則宗的安定問。
隻要輕輕移動幾吋,冰冷的刀刃便會劃破領子的布料,在柔軟的頸部皮膚表面留下道鋒利的口子。
然而則宗並未展露出任何動搖,他輕輕轉動腦袋,刀刃割破了他的衣領與皮膚,鮮紅的血珠地從傷口內緩緩出現。
「……Antares.」
「Antares?」
安定隱約覺得這個詞好像在哪個檔案、還是曾經閱讀過的書籍裡見過,在他翻找腦海裡的資訊時,則宗又再度開口。
「還有一件事,我沒有佔據他的身體。」
「你說沒有佔據……?」
這句話直接引爆了安定心中的某個禁區。
「安定?」
作為常伴在對方身邊的搭檔,清光立刻從安定的語氣中,察覺出他的情緒與靈氣出現了不小的波動。
事情的發展也如他所料,當那顆藏在內心深處的炸彈被點燃引信後,旁人就隻能無力的等待它引爆的瞬間。
有著女性般柔軟線的臉孔浮現了怒意,他已經抵在則宗脖子處的刀刃往內施壓,更多的血液從傷口內滲出。
「你少胡說了!到底誰會願意讓一個外來者的意識佔據自己的大腦、操弄自己的身體!不要因為付喪神隻是最末席的神靈,就做出這種輕蔑跟貶低我們的行為來!」
「大和守安定,我所說的話全都是事實,你若是感到質疑,待這裡的事情告個段落後,不妨自己向他問問。」
背對著兩刃的則宗語氣相當平穩,兩刃見他擡起雙手,伸出食指後將指腹各自抵在刀刃開鋒的那側,輕輕地向外側推,不費吹灰之力的將架在頸部旁的兩把刀挪開。
刀刃可是有重量的,豈是輕輕一推就能移動的移動的物體?
可當則宗伸出手將刀推開的那刻,安定不管再怎麼繃緊臂膀的肌肉,也無法把刀反推回去。
脫離禁錮後的則宗擡起右手,以指腹拭去從傷口滲出的血,指腹的表面留下一抹鮮豔的紅色。
他望著被染紅的手指,眼神中帶著一絲陌生,受傷對他而言,似乎是件相當稀奇的事情。
他轉過身,注視前方那兩對投在自己身上的雙眸,臉上依舊掛著他們熟悉的微笑,但夾雜了一抹細微的憂鬱。
「我保證從未用那樣的眼光看待你們,或是你們的同伴,一次也沒有。所以……不要用那種恐懼,戒備的態度來面對我。」
不知是誠懇的語氣打動了他們,還是回憶起過去偶爾會見到的溫柔表情,安定無聲地收起刀刃,也一併收回向他展露的情緒。
則宗……不,是自稱Antares的男子回過身,目光定定地望向那扇鶴丸一夥後方的門扉,從踏入這個領域時感受到的氣息,正朝著他所在的位置靠近。
他撇了眼半跪在地,被擔憂的同伴們包圍住的脇差付喪神,內心對造成他的痛苦這件事感到有些愧疚,可是也『多虧』了這名付喪神,事情才得以朝希望的方向發展…
噗通,噗通,噗通……隱藏在這尊軀體內的心臟正在加快跳動速度,說來也真好笑,先前明明就已經見過面了,竟然還是會對這樣的場合感到緊張。
這股從胸腔裡蔓延而出的激昂,與心臟那不正常的跳動速度,也許這就是人類口中說的,那種被稱為悸動的感覺?
在深呼吸了幾次後,他果斷的將心中這股點燃的火給撲滅,這股強烈的起伏感確實很有意思,不過自己並不需要。
邁步靠進門扉的男人擡起手,五指指腹撫過冰冷的金屬門闆,光滑的金屬面倒映出一文字則宗的臉孔。以往不論是在照鏡子,還是藉由其他會反射的物體時,都隻會倒映出則宗的身影,唯獨這次不一樣。
即使不特別仔細看,也能發現在則宗的側後方後方,有個看見個外觀模糊,體型比被賦予人類軀體的刀劍男士還要大上數倍的巨大生物。
「終於能見面了。」
若芽色的眸子往門旁的辨識裝置輕撇了一眼,淡青色的光芒從眼底升起後又迅速消失,接著裝置頂端的燈光瞬間切換至開啟的位置,緊閉的門扉往牆邊兩側收攏,露出了隱藏在門後的通道。
設置在通道兩段的照明設備並無亮起,這樣的環境對打刀以上的刀種並不友善,即使能感應到氣息,視覺上的阻礙還是會對判斷產生影響。
夾帶著少許溫度感的清冷氣息自黑暗深處湧現,『則宗』站在原地,冷冷地注視前方那條,變得有如廢棄隧道般黑暗的長廊。
啪噠……碰……
那是物體在黑暗中移動的聲音,移動的過程似乎並不順利,不時能聽見撞到牆壁後,在地上爬行的聲響,還伴隨股若有似無的血腥味。
「站起來。」
站在入口處的『則宗』皺起雙眉,以嚴厲的語氣向在在黑暗中出現的朦朧光線喊。
「站起來,這副狼狽的模樣可與你一點也不相襯。」
聲音越來越靠近,隱藏在黑暗中的身影逐漸暴露在演習場的光線,與現場眾刃的視線裡。
3.
那是股無法明確分辨物種的氣息,國廣把手搭在旁邊的牆壁上,帶著疑惑的目光站了起來,視線剛好越過了山姥切的肩膀。
「那個是……『生物』嗎?」
擋在她前方的山姥切沒有回應,他現在隻感到股滲入骨髓中、難以用言語描述的冰冷氣息。
在這個異界裡居住了這麼多年,也見過無數的種族,可是從來沒有一個種族會讓他在第一時間萌生出『不要靠近』的念頭。
在浮現裂痕的玻璃窗外面的,是顆近乎快把幾層樓壓垮的中空球體,球體的外圍環繞著數條交錯的圓環,表面遍佈無數顆眼睛,圓環的中央則是顆巨大的眼球。
懸浮在窗外的淡青色眼睛們環視窗戶內的景色一圈,視線最後聚焦在他們身上,緊接著,他們腦海中同時浮現出一道聲音。
『別怕…我…不會……傷害付喪神…』
與其說是聲音,不如說像是斷斷續續的訊號,傳入腦中後化成熟悉的文字,透過文字使他們能快速理解。
「你…你到底是誰?」
僅僅隻是看了一眼,山姥切就感覺自己的意識彷彿被拉進強烈到漩渦中,他不得不在意識被吞噬前,把手探入瀏海內,把指甲深深的刺入頭部的皮膚裡,依靠疼痛讓大腦勉強維持正常的運作機能。
『……Thronus……』
「Thronus…座天使?!」
山姥切睜大琉璃色的眼眸,感覺腦袋裡一片嗡嗡作響,若不是有雙手從後方摀住他的眼睛,此刻山姥切的理智恐怕會被這股混亂給淹沒。
面對體積比自己龐大不知幾百、幾千倍的物體,任誰都會感到恐懼,即使有山姥切擋在前方掩護,國廣還是不敢睜開眼,緊閉的眼皮因為恐懼而不停輕顫。
「不要怕,不要怕,很快就會沒事的……」
她不停的低聲重複這句話,既是在安撫自己的情緒,同時也是在安撫意識險些被混亂吞沒的山姥切。
『把眼睛…睜開…』
化作文字的語言再次從腦中浮出,不清楚對方是不是在跟她說話的國廣擡起頭,但依舊不敢睜開眼。
(山姥切沒有動靜的樣子,難道他真的是在跟我說話?)
『把眼睛…睜開…』
更加鮮明的文字再次出現,直接覆蓋國廣的思緒,再次要求她按照指令執行。
文字不像從口中吐出的話語,很多時候無法明確感受敘述者想要表達的情緒,可是這串文字不一樣,國廣可以很明確的感受到他的態度正在轉為強硬。
國廣照著他的話,戰戰兢兢的睜開眼,再次與無數顆的眼睛對視,說也奇怪,這次她發現,自己不再像剛才那樣對這些眼睛感到恐懼或是混亂,反而還多了一絲熟悉。
『我…知到妳…』
(知道我?難道我被監視了?)
閱讀完這段浮現在腦海裡的文字後,國廣不禁咬緊下唇,女性的刀劍付喪神確實很稀有,自然也少不了覬覦她們的傢夥存在。
基於安全考量,她們極少被允許獨自離開本丸,就算獲得獨自外出的許可,也得定時回報行蹤。
有權利掌握他們行蹤的,隻有與她們有建立契約的審神者、或是時之政府。況且一個本丸裡,也有不少具備了高偵查力的刀種,要不被他們察覺可沒那麼簡單。
『我們…沒有監視……是妳…出現在Helel的夢…還有…』
淡青色的眼睛們以相同的頻率眨了幾下,新的一行文字又浮現在國廣的腦中,文字的內容再次衝擊她的大腦,那瞬間她理解到,不管她到底有沒有開口,對方都能感知出她的想法。
(Helel?)
一個陌生的名字引起國廣的注意,遮掩住山姥切雙眼的雙手也離開原位,這個舉動自然也引起山姥切的注意,忍不住輕喚一聲審神者替她取的名字。
然而他的呼喚聲,這次沒能傳入國廣的耳朵裡,她的注意力,早就被座天使接下來傳遞給她的內容給吸引。
「……不可以。」
沒有睜開眼睛的山姥切循聲回過頭,憑著對靈氣的感知,他發現國廣的情緒出現了相當劇烈的變化。
現在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一面警惕突然出現在他們倆眼前的座天使,一面在腦中推測,所有能讓山姥切國廣的內心產生相當強烈波動的可能誘因。
是被威脅?可是天使有必要使出威脅這種手段來達到目的?
他並不是很了解天使這支種族,原因在於他們基本不過問、不插手他界的任何事物,能讓他們起身行動的,就隻有來自上級的命令。
上級的命令是絕對的,但他們也並非完全被動。
當他們萌生出『主動』想去執行某個行為,或是對命令產生質疑、否定的想法時,就會被判定為異常而遭到處分。
「不可以,你們不可以這麼做!」
國廣那焦躁到近乎慌亂的聲音打亂了他的思緒,此刻山姥切再也顧不得理智是否會喪失這點,他不能放任國廣與座天使產生衝突,若是衝突真的爆發,被捲入的恐怕不會隻有山櫻草本丸。
山姥切隱約覺得,要是自己不盡快做點什麼,這個地方恐怕即將刮起一陣腥風血雨……
決定準備介入後,山姥切咬緊牙關,強逼自己睜開眼睛,看見景色的同時抓起身上的披肩,刷的一聲將披肩蓋在自己與國廣的頭上。
「呀!山姥切你在做什麼?!」
「別問了、快跑!不要覺得妳自己有辦法可以說服他們,這支種族可沒那麼好說話!」
他抓住國廣的手腕,帶著她頭也不回的朝反方向狂奔而去,將座天使遠遠的甩在身後。
山姥切抓起脖子上的識別證,將證件轉過去露出背面的磁條,朝固定在牆邊的一台機器拍去,接著朝鍵盤按下一串數字。
手指按下最後一顆按鍵時,表面出現些許裂痕的機器側邊,那顆發出黃光的燈泡切換為藍光,同時右側的牆壁無聲無息的往旁退去,露出隱藏在牆壁後方的密道。
他再次拉起國廣的手,頭也不回的跑進這條開啟的長廊內。
安裝在灰色水泥牆兩側的白色燈管是通道內唯一的照明,略為昏暗的環境給他們的心裡帶來種莫名的壓迫感。
直到推開位於盡頭的金屬門,他才敢停下奔跑的雙腿。
植物的香氣撲鼻而來,門後是片被高大雜亂的樹木環繞、雜草叢生的平地,外型設計成近似DNA般相互交錯的大樓在他們身後。
身軀接觸到暮色的剎那,山姥切這才敢鬆開握在掌心中的手腕,回頭取下蓋在國廣頭頂的披肩,將它重新掛回肩頭。
他擡起手迅速把衣著以及頭髮都整理完畢,隨後闔起眼做了幾次的深呼吸,調整好自己的情緒,臉上早已不見剛才那種慌亂的模樣。
誰知他才剛睜開眼,面前的國廣低垂著頭,雙眉緊蹙,左手五指與掌心貼在右手的手腕,臉上帶著痛苦的神色。
山姥切看到眼前的景象,內心暗叫一聲不妙,顯然是剛才逃跑時沒控制好力道,國廣的手腕就這麼被他給弄傷了。
然而還沒等到他開口,此時的國廣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兩眼直勾勾地望向遠方那片陰沉的天空,山姥切也順著她看的方向望去。
在恣意生長的雜亂枝頭間,有幾個小小的影子在晃動。定睛一看,原來樹上那些影子們全都是鳥類,清一色全都是一隻隻雪白的鴿子。
牠們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不時歪著腦袋,口中發出清晰的咕咕聲。
被這麼一大群鴿子盯著,山姥切不禁打了個寒顫,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再次沿著脊椎湧上腦門。
『……為什麼……』
腦袋裡嗡嗡作響,化成文字的話語接連不斷的出現在他們的腦海內,與先前不同的是,這次的文字量異常龐大,彷彿是有好幾百張嘴圍繞在耳畔,不停重複同一個疑問。
當山姥切他們的注意力被鴿子們吸引走時,他們身後那棟的建築的後方,一個巨大影子無聲無息地從陰影處浮出。
無數顆淡青色的眼睛掃過前方的鴿子們,此時聚集在樹梢的鴿子們開始拍打起翅膀,陣翅聲接連不斷地響起,鴿子一隻隻離開停駐的枝頭,腦海裡聲音也隨之靜止。
軸心般存在的巨大淡青色眼睛飛快掃過前方的樹叢,先前停在樹梢的鴿子群們,早已消失無蹤。
吵鬧的說話聲消失了,四周再度回歸寂靜,彷彿那些恐怖的鴿子們從未出現。
作為軸心的巨大眼睛凝視那兩個嬌小的背影,或許是明白真身會對他族的精神造成的衝擊,這次座天使沒有出現在他們眼前,再次以同樣的方式,向他們傳遞自己的想法。
『你們明知道這座堡壘,是由罪惡堆砌而成的,為何還要讓自己繼續浸染在這片毒沼裡?』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