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野懶散地倚靠在櫃台,看着那位小娘子頭也不回地沖出酒樓,轉頭若有所思地上樓。
二樓,謝安倚靠于雕窗前,雙眼微阖,醉得人事不知,走近後,雲野聽見一聲幾不可聞的呢喃:“哥……”
雲野眼底笑意淡去,俯身收拾桌面的一片狼藉,末了,坐在謝安身側,支着下颌,打量着謝安,眼裡滿是懷念,似透過他看着某個人。
細數下來,謝平走了也有十年。這十年,阿景的痛苦他全看在眼裡,卻也不知從何開解。
謝平是謝安的大哥,年長他十三歲,謝平威震四方之時,謝安還是個蹒跚學步的三歲小兒。
謝平自幼習武,又因天賦異禀,十五便打遍軍中無敵手,勇冠三軍。
十六歲那年,謝平率領五百騎兵深入南夷,憑借着過人的膽識與謀劃,打退對永安朝虎視眈眈十餘年的南夷人,一舉成名,受封懷化大将軍。
十八歲那年謝平升任骠騎大将軍,兩次指揮招降邊陲的蠻人近十萬名,是永安朝當之無愧的戰神,是受萬民敬仰的少年将軍。
人人都知謝平前途無量,謝家無一人不以他為榮。卻無人料想到,這位在戰場上赫赫有名的骠騎大将軍,最終的歸宿不是戰死疆場,而是為救一稚兒橫死街頭。
街道上突現發狂的俊馬,一路橫沖直撞,眼見高揚的馬蹄就要踩至摔坐于路面中央的稚兒身上。
謝平顧不得身側的弟弟,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剛将稚兒成功救出,便聞身後利箭破空之聲。
依着謝平的身手,千不該萬不該躲不過這一支背後射來的冷箭,可他偏就沒能躲過去,一箭穿心,當場斃命。
那年謝安不過六歲,便親眼目睹自己的大哥被人一箭穿心而死。
發狂的俊馬、摔倒的稚兒,背後突然射出的冷箭,無疑昭示着這并非一場意外。
可事後官府帶人多次追查,隻得出一個結果,一切皆無人為的痕迹,放箭之人不過是個街頭的混混,喝醉酒後不慎将箭射出。
這簡直是個天大的笑話,一個喝醉酒的混混,卻能射出讓久經沙場的将軍都無法躲避的冷箭?
謝家人自是不信的,誓要找出背後真兇,替謝平報仇。未等謝家人有所舉動,便傳來那個混混在獄中畏罪自殺的消息。
随後,宮裡派人傳話,道是宮裡的娘娘欲将謝小公子接入宮中,與皇子做伴讀。
接二連三的噩耗,由不得謝府反抗。是夜,謝老将軍親手打斷了自己最為疼愛的小兒子的雙腿,一夜白頭。
謝安雙腿斷掉,至少需卧床修養半年,進宮之事自是不了了之。
……
“哥!”,謝安猛地起身,失聲喚道。當看清面前之人後,謝安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若無其事地躺回去,啞聲道,“雲野。”
雲野看着他,似沒聽見他方才失口喊出的“哥”,笑道:“酒醒了?”
良久,謝安才低聲應道:“嗯。麻煩你了。”
雲野又道:“現下時辰不早了,可要回去?”
謝安一怔,皺着眉不知想什麼,半響才回道:“方才可有何人來過?”
“哦?”雲野挑眉笑着,面色有幾分古怪,“阿景這話是何意?”
謝安卻是面色緊繃,他方才恍惚間好似看見了大哥站在自己面前,可不管他怎麼呼喊,大哥都未曾應過自己。
可眼下清醒過來……他不覺摩挲着手指,指腹似還留着某種溫軟的觸感。
莫非,是錯覺嗎?
*
“錯覺?”餘惜芷擰着眉,很是不服氣,怎會是錯覺,謝安方才分明就是透過自己在懷念某個人。
莫非自己與謝安心中所念之人十分相像,才讓他酒醉後錯認。
“謝安當真沒有心儀之人?”餘惜芷暗自嘀咕,回想起方才謝安落淚的一幕,心下一顫。也不知這人是何方神聖 ,竟讓謝安為此神傷,一副情根深種的模樣。
謝小将軍在這上京城可是受盡追捧,得無數女娘青睐,奈何謝小将軍看似風流浪蕩,卻是個不染女色的主。
前幾日,餘惜芷拎着小闆凳,在街口的巷子處聽來不少八卦趣事,其中便有不少是關于謝安的。
那人隻道,京中的達官貴人私底下傳出一個消息,謝小将軍日日流連歡場卻不肯破戒,實是患有難以啟齒之隐疾,故借酒消愁。
那人神情認真,說得煞有其事,餘惜芷還真的信了幾分,一時唏噓不已:還真是人無完人,身為氣運之子卻患有隐疾,也是實慘。
因着這事,她接連幾日跟在謝安身側時,目光都不受控地往某處探去。
天道這時斬釘截鐵道:“謝安斷不可能有心悅之人。餘姑娘莫要再打聽這些個無關緊要之事。”
餘惜芷回神,眨着眼無辜道:“莫非你一直暗中監視着謝安,故而對他所有過往了如指掌?”
天道:“……”
“那你可知謝小将軍方才是為何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