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前她交給村長一個有棱有角的絨布袋,裡面是她半年來的全部俸祿積蓄,感謝他及時寄信,也請他幫忙照看些父親,直到她帶回勝利喜訊的那一天。
南诏離京城遠隔千裡,這一路她足足行了五天有餘。趕回大理寺已是風塵仆仆,筋疲力盡。可她還未下馬就被一臉焦急的門衛攔住,說是國子監祭酒被殺了,寺卿留了話讓她回來就即刻去祭酒府。
“何時的事?”
“約莫一個時辰前吧。祭酒府的人來報案,寺卿大人他們得信兒就匆匆走了。”
紀容棠聞言火速掉轉缰繩,揚鞭一揮,蹄聲清脆,一陣風似的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今日趙祭酒大擺壽宴,一進門就能看見廊下懸挂着碩大又喜慶的“壽”字。席上未散的酒香此刻依舊濃郁,但再次萦繞在衆人鼻尖,叫人不勝唏噓。
“祭酒死因也是尖細利器貫穿頭顱,一擊斃命。”
“對比前幾日監察禦史被殺,祭酒頭部創口的走勢、大小、出血量都與其極為相似,應該是同一件兇器所為。”
“還有一點頗為可疑,兩府皆隻丢了一顆紅寶石,其他的錢财珠寶分文未動。”
屋内沈寺卿等人正探讨案情,見到紀容棠挺身而進,緊鎖的眉毛終是舒展了一些。“此案恐怕會成為今年最棘手的案子。方才你也聽到了吧,這是連還殺人案。”
紀容棠微微颔首,如此狠辣精準的手法,就算是專業殺手也鮮少能做得這般利落。且兇器形狀少見,跟一般刀劍利刃區别很大,隻看創口截面的話,絕不比她從前常戴的發钗粗上多少。
沈寺卿湊近拍了拍她的肩膀,語氣沉重,“内侍監方才來傳了聖上口谕,要我們十日内破獲此案。”
事發才一個多時辰,消息竟就已經傳到内宮了嗎?
見她面露狐疑,又低聲附道,“太子今日也來賀壽了。趙祭酒曾做過兩年太子太傅,後因年長體虛才退居祭酒之位,二人師生情誼頗深,太子得知此事立刻回宮禀告了聖上,要嚴加查辦。”
紀容棠輕應一聲,心下了然。并非連環殺人案難破,而是但凡跟天家沾邊的都難辦,更何況還涉及了聖上最為得意的太子。
她不再分心,俯身又湊近了死者幾分。纖長睫毛撲簌出濃密漆黑的影,卻絲毫遮不住眼底的銳利清明,好似能把一切都看個通透。
從頭到腳細細端詳,甚至連死者的指縫鞋底都不放過。
屋内幾扇寬敞的桃木支摘窗皆是大開,每扇窗沿的積灰程度相當,她用自己的身量比量都不足以穿過,兇手是大大方方從正門進來的。
初初勘察完現場,紀容棠又命人搬來一把太師椅擺在死者旁邊,而後定定坐了上去。
隻見她頭後仰過椅背,薄嘴微張,一雙明亮眼珠瞪着駭人。
無論是可怖神情還是古怪姿勢,皆跟死者一模一樣。
沈寺卿對紀容棠喜歡假裝屍體的辦案風格早已見怪不怪,用她的話講,模拟死亡才是破解真相的最佳途徑。
忙招呼錄事過來準備記下,自己也微眯起眼靜靜看着。邊看邊感慨不愧是聖上一眼相中的人,果真就有别個學不去的本事。
紀容棠十六鄉試中舉,次年京師會試再度拔得頭籌。可惜殿選時雖言談雄辯有理,但身量并非時下推崇的豐滿高大,隻得錄一甲探花。然而聖上卻十分欣賞其才思敏捷、機敏過人,硬是力排衆議,欽封了大理寺寺丞一職。
所幸她不負聖望,審理刑獄、督捕奸盜樣樣在行,上任僅半年就憑借極高的辦案效率在幾位寺丞中脫穎而出。久而久之,隻要遇到棘手難破的案子,沈寺卿都會第一個想到她。
沉寂良久,紀容棠方直起身,動動下巴,換掉了令人膽寒的死屍表情,一張清麗小臉恢複如初。夜光幽幽,那對琉璃眸子潺潺流出堪比山泉淌過的澄澈,讓人移不開眼。
但她并未離開椅子,而是繼續審視面前書案,時不時還做出一些奇怪動作。半晌才堅定開口,“兇手是來祝壽的賓客。”
一旁錄事已是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紀容棠僅用一炷香的功夫就把案子破了,忙舔舔筆尖,速速記下。
“滿滿茶盞平靜如常,不見任何掙紮痕迹,說明闖入之人為死者相熟。且多半是平級或後輩,祭酒大人才好借着酒勁、仗着壽星身份不必起身回禮。”
她神色笃定,低沉清雅的嗓音裡雖有一份與年紀并不想仿的漠然,但又字字珠玑,讓人不得不信服。
桌面上沒有任何一樣打翻的東西,确實很像毫無預料的熟人作案。可沈寺卿還想到了另一種可能,脫口而問,“即便不是熟人,隻要出手夠快,死者也是來不及反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