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容棠将孫興如何自戕的情形叙述了一遍,二人的對話卻隻字未提。沈寺卿雖存很大疑慮,但懸着的心也終歸是平穩落地了。
長舒了一口氣,微微颔首,甚至安慰起她來了,“什麼都沒問出來,就當白忙活一場,也罷,此事就翻篇吧。方才接到了聖上的口谕,說太子明日下了朝會來一趟大理寺,要親自感謝一下咱們抓住了殺害太傅的兇手。”
“我本還想和你商量孫興怎麼辦,一直留在你書房也不是個辦法。他自己倒是識相,省了咱們不少麻煩,那就留他個全屍吧。”沈寺卿語氣冰冷,拍了拍她的肩膀,轉頭就傳喚來獄頭,匆匆搬走了孫興的屍體。
次日清早,大理寺的很多弟兄就都知道昨夜有個犯人逃獄,恰被紀寺丞撞見就地正法了。獄頭失職被罰俸半年,沈寺卿氣極又賞了獄頭十棍子,現下已攆回家養傷,怕是沒個十天半月下不來床了。
有人可憐獄頭的天降之災,殊不知他此刻正舒舒服服躺在家裡喝着小酒呢。
為掩人耳目,也是為了今日太子來大理寺不出差錯,沈寺卿在發現孫興死了的時候就想到了這個對策。
叫獄頭草草埋了孫興的屍體後就回家待幾天。做戲要做足,既然都對外說杖責了,怎還能全須全尾地當值,權當是給他放假了。而這麼重要的任務能放心交給他,則因為二人的親叔侄關系。
大字不識幾個的獄頭,也是靠着這層關系才進得了大理寺。平日裡,自就沒少幫他的寺卿叔叔收拾那些不便見人的爛攤子,但無論明面上怎麼嚴懲他,最後都能落個錢财盡收。而且二人的關系并沒避人,獄頭每被責備一次,就要有不知情的人對沈寺卿誇上一句大公無私。
獄頭不在,沈寺卿指了原是副手的陳姓獄卒暫代上位。太子萬一心血來潮,再視察一下牢獄工作怎麼辦,關着百十号人的大獄,沒個頭頭可不成。
大理寺上上下下,可謂是皆打足了十二分精神來迎接太子。但獨獨除卻一人,紀容棠。
她人雖恭敬站在大堂之上,思緒卻在神遊,被太子點了兩次名才身形一晃,鄭重上前應道,“臣在。”
在場所有人都為她捏了一把冷汗。不同于當今聖上的賢明寬宏,這位太子可是出了名的刻薄恣睢,不近人情。但看紀容棠仍是那副波瀾不驚、靜若止水的模樣,太子公孫覺倏地将手中的玉骨折扇一收,倒覺得此人有點兒意思。
“就是你一舉點破了兇手的賓客身份?那日壽宴本宮也在,席上大多都是相識的,并未見什麼可疑之人。你們抓住的那個孫興,當真是祝壽的客人?”
公孫覺劍眉一挑,正坐上首的身子微微前傾,饒有審視地觀着堂下人。
他早就聽聞,自眼前的這位新晉探花去了大理寺後,京城再沒有破獲不了的案子。就連一些陳年懸案也被她複審查明,一路斷案如神,簡直是猶如大理寺明燈般的存在。
“回殿下,孫興雖是人贓并獲,但是當場就吞藥自盡了,很多信息死無對證。不過從我們掌握的兇器線索、以及對比當日賓客名單,确實隻有孫興一個名字查無此人。且抓捕當場,他并未喊冤,吞藥也相當于默認了罪行。因此,大理寺判定此人确是真兇無疑。”
“十之八九的斷言就能結案?紀大人的明察秋毫,也不過如此。”
公孫覺戲谑的眼神侵略如火,堂下所有人都被烤得大汗淋淋,沉沉低着頭,不敢作聲。
這話說的是紀容棠,暗諷的卻是整個大理寺。
沈寺卿本還得意今日太子親臨給他臉上掙了無限榮光,沒想到來了竟是興師問罪。難道是因為殺太傅的人當場死了,讓他沒處宣洩?
“殿下息怒,其實還有一确鑿證據,并沒有寫在結案陳詞裡。仵作檢查兇手屍體時,發現其大拇指指甲的正中間處有一凹陷,用豬肉作比,掐進肉裡會呈現出不同于常人的波浪狀指甲痕。而這個痕迹,在監察禦史和祭酒的額頭均有發現,應是兇手殺人時,一手将長簪刺入、另一隻手按住死者頭顱所留。”
“兇手屍體現在何處?”
“懸屍警示限在昨日。春日和暖,暴曬下屍體早已腐爛招蟲,是以從城門撤下後就直接拉去亂葬崗埋了。”
紀容棠言辭鑿鑿,分寸未亂,憑任何人聽了都會覺得确有其事。可公孫覺卻好似不信,他擺弄着折扇,有意無意地敲擊在胡桃木桌上,清脆明朗如銀環,撞進衆人心裡卻足以驚魂奪魄。
孫興指甲的事兒是近幾日神醫給他施針時才發現的。而早前仵作為兩位死者屍檢的時候,她全程在旁跟着,兩具屍體額頭上的波浪狀缺痕她自然也是記得的。所以當即她就将二個線索聯系起來,更加坐實了孫興連環殺人犯的身份。
隻不過因為案子已結,沈寺卿對孫興身份又極為避諱,她便沒跟沈寺卿單獨彙報此事。
也正如此,此刻她所說的一切,在沈寺卿看來皆是胡編亂造。不過為保大理寺清譽,反正兩無對症,沈寺卿也壯着膽子,躬步上前附和紀容棠的說辭,還假意要傳喚仵作過來作證。
“不必了”公孫覺果斷收扇起身,冷漠開口,“說來說去,本宮也聽煩了。不如紀大人随本宮去一趟太傅府,開棺驗屍,一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