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仿佛看見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紀容棠可是他見過最不苟言笑之人了。還記得上次調侃她有龍陽之好,換回來的是一記鋒利開刃的眼刀。怎麼今天說她對自己好,竟是一點不反感呢?她不會真的對自己有什麼想法吧?
“放心吃吧,六個月的牢獄之刑,你一天都少不了。”
如果用紀法嚴明來形容大理寺,那麼也可以用嚴正無私來形容紀容棠。
她根本不知道裴珩又在想這些亂八七糟的東西,隻是見他仍猶豫不決,點了點下巴,催促起他來,“吃啊。”
直到确定他味同嚼蠟地咽下了幾口,紀容棠才幽幽說出此次來找他的真正的目的。“你為何要偷、且隻偷紅寶石?”
裴珩心裡咯噔一下,才剛醞釀好的說辭,被她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全都打亂了。
她竟不是來打探自己跟孫興關系的?難道孫興已經跟她說了什麼嗎?還是……
未等想明白,更讓他難掩驚愕的問題便再次如雷霆乍現。
“你所偷盜的兩顆紅寶石雖價值不菲,但涉及朝臣命案,案發後必定格外引人注目。若不來自首,你可想過如何銷贓?”
他攥了攥險些失手脫落的骨碟,劇烈心跳有那麼一瞬間就快要沖出胸膛。
“無非是典當行、錢莊,隻要風頭一過,低價出手自會有人要。”他心有餘悸,開口的話并未多加斟酌,隻按着常理如是說。
“可你不是說早已被偷了包袱、身無分文嗎?想要等風頭過去,恐怕沒那麼容易。那這段時間你又要靠什麼生存?”
“别說你可以再去偷别人的銀兩。如果你真有此意,早在祭酒府就會這麼做了,然而事實并非如此,你依舊隻拿走了紅寶石。所以你一開始就是奔着紅寶石去的,其他的都是假象。”
她側着肩膀,就快探進檻欄,直視裴珩的眼睛,希望看清每一下波瀾。“紅寶石對你到底有什麼特别?”
孫興臨死前交代了他的主子是安陽公主驸馬王益平,正是她殺兄仇人的父親,還說了紅寶石極有可能是王益平與裴珩之間的關系紐帶。
所以在紀容棠的推測裡,裴珩應該也是早就知曉紅寶石的作用,所以無論他是去伏麟樓打聽,還是去别人府邸偷,都是想通過這其中的隐秘,找到背後的王益平。
但介于王益平讓孫興把殺人栽贓到裴珩身上,二人即便是熟人,也是關系惡劣的那一種,至少王益平是不在乎裴珩生死的。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王益平能被監察禦史搜集到侵吞軍饷的證據,紀容棠堅信他必然也不會隻有這一項罪狀。如果能通過裴珩找到王益平犯罪的其他蛛絲馬迹,那麼她就能将王氏父子一起送上刑場。
紀容棠說話的語調很輕,不疾不徐,卻極富有震懾力,和二人第一次對質公堂的時候很像,裴珩那時就覺得她冷靜得可怕。
像耐心潛伏在湖面下的大魚,稍稍撥出些水紋,吸引有人來釣,實則卻是早已做好了死咬魚鈎、将岸上人拖入水下變成它腹中肉的準備。
他沒敢再輕易作聲,撲扇着羽睫,試圖掩蓋眼底的真實情緒。
實話是肯定不能說的,但他也不想再費心巴力地編瞎話了。好像在紀容棠面前,任何僞裝都會被撕破,隻是時間早晚的事兒。
“并非我想要紅寶石,是有人指使我。”
什麼?受人指使?
紀容棠狐疑皺起眉頭,一記銳利眼光掃過來,凝在臉上猶如寒冬冰霜,冷冽而堅硬。
“其實我家裡是在淮安開镖局的。不久前有個人找過來,要我幫他到京城尋回一顆兩年前在京城當掉的紅寶石,并許給我五十金作為報酬。”
最完美的謊話就是基于部分真實的基礎之上。有了假想對象,裴珩越編越順,語氣也漸漸調整回了一貫的慵懶放松。
“但是曾收過紅寶石的當鋪不在少數,而且很多過了典當時限的就被轉手賣出去了。那兩個被殺的官員,就是當鋪掌櫃告訴我買走過紅寶石的其中二人。跟他們沒法交易,所以我才想直接偷走算了。那人也隻是語言描述寶石的樣子,我不确定,就能偷幾個算幾個,總能有一個是那人想要的。”
他見紀容棠的眉眼一會兒瞟向左邊,一會兒又擰到右邊,疑惑滿滿又不可置信的樣子,不禁低頭勾笑,那雙如桃花般明豔的眼眸也一點點恢複了往日的神采。
殊不知,他這次是完完全全自己給自己使絆子了,平白錯失了破解身世的機會。
“去把像師找來。”紀容棠思慮片刻,沉聲對不遠處的獄卒吩咐道,語氣比之前冷了幾分,甚至可以聽出不加掩飾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