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下午後,高南星很難。
難什麼,難集中注意力。
卷子大刺刺攤在桌,老風扇吱吱呀呀亂轉,全靠響降溫,聽得高南星渾身難受還心熱,擡手啪地按死開關,直到熱浪一茬茬包裹全身才舒服。
錯不了。
哪有如此像的兩個人,那家夥就是休學的米學姐……長?
高南星抓筆,在試卷空白處,畫了個歪歪斜斜的火柴棍,試圖添幾筆分辨性别弧度,到最後也下不去手,瞪住卷面發呆。
反之下秒,聲音震天。
“高南星!!”
薄玻璃撞得嗚嗚啦啦,他嘩一聲猛地推開書,扭頭滿臉不耐看向門口。
“你又發什麼癫。”
來人笑嘻嘻單手撐牆,探究視線在房間掃射一圈,最後停在各種習題冊交夾的書堆,眼神帶點不可置信,無視高南星的抗議,先前翻了個底朝天。
“真的假的,堂堂街頭霸王竟然在學習?怎麼,你的偉大志向從建立兄弟會變成當好好學生?跨度也太大了,都值得開一次家庭會議。”
女生比出個大拇指:“牛。”
被她聒噪嗓門吵得頭疼,況且小時候的玩鬧話被記到現在,高南星熱得胸口發悶懶得動怒,搶回習題冊鋪開。
搶不要緊,試卷散落,剛巧火柴人大刺刺展在首頁,高南星表情僵硬,趕在堂姐追問前将人趕出去,就剩從門縫擠出來一句。
“叔讓你晚八點去店裡幫忙,别總在街道亂逛,好好一高中生頭發整得流裡流氣,開學要剃平哈!”
末了。
“放心,我會保守你在試卷畫黃色小人的秘密。”爽朗笑聲消失在樓梯拐角,高南星連續翻了幾個白眼。
“……”
他重新攤開紙張,小心撫平中間空白部位,用筆描三遍頭發輪廓,再塗了個梯形當裙子。
“……”
結果,不知怎麼。
筆尖擁有了自我意識,那梯形中間加了道,變成短褲,倒有點類似學校發的夏季校服褲,又被高南星塗黑。
冷白的膚色,穿麻袋都美,蹲在街邊,雙腿疊起,一點點軟肉外溢。唇肉豐盈,講話擠壓小小唇珠,一抿一合看起來含了果凍。綠茵照得記憶恍惚,搞得他都有點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男生擡起中性筆。
重重下按,火柴人長出兩條馬尾。
“……”
雖然,高南星這名字起得還算有點文人雅緻的味道,事實他模樣着實與其無半毛關系,就算是在極力刻畫米歡的美貌,也頂多為筆畫較多的火柴人。
高南星欣賞片刻,換了支筆。
偷偷把火柴人塗成大鴨蛋。
鐘針指向數字九。
家裡在夜市開鋪子,忙不過來他得幫忙,等洗把臉擡頭,高南星對上鏡中的面孔,不自覺地開始挑刺。
“巴掌?”他手心對準,前後移動參照比劃:“還是大了點。”繼而屈起四根手指,端詳好半天才放下。
店裡油煙味兒重,高南星懶得換衣服,就穿短褲短袖,腳踩半開拖鞋,慢吞吞往夜市走。
隻不過,今晚氣氛略微妙。
上五桌吸煙喝酒的中年大叔,此刻機械夾菜,好幾盤菜見底,也沒人說要添,用筷子邊沾起香菜葉再是一口菜。
高南星深覺怪異,剛要招呼,誰料堂姐躲在貨架後朝他揮手,神情如臨大敵:“趕緊過來!”講話還是用氣音,聽得别扭。
他向來懶散,不愛管閑事。
高南星聽見招呼擡腳向前,繞過立在牆根的藍色棚子,他剛想進後廚,眼角餘光瞥見一塊白。
高南星想:店裡又加東西了?
他本不當回事離開,未料周圍氣氛過于怪異,以及那些食客目光總往這邊落——當然,高南星并不覺得跟他有任何關系,也順帶偏頭,對上那片白影。
哪裡有白影。
分明是白肌雪膚,折過在瞳孔,一瞬間所産生的映襯。
入目是一張極其賞心悅目的臉,漂亮到大排檔裡賣的精品果盤,都無法淪為“她”眼底淚花的陪襯。不,不對,應該是“她”站在這兒,整片街區找不到能配得上“她”的東西。
低垂着頭,手指攥緊衣角,仿佛受住天大委屈,肩膀起伏弧度明顯,一看就知在哭。
高南星也僅是掃過一眼。
他剛要去後廚,垂落的簾子猛地被掀飛,自裡面大步流星走出來位高個少年,陰沉臉,邊來邊摘去印字圍裙,寥寥草草扔在空閑桌上,手裡捏了瓶消毒水,唇角繃成條線。
随光線由弱到強轉變暗,那張棱角分明的五官蘊含沖沖怒氣,快步走到垂頭“女生”面前,混合消毒水的濕巾自然而然貼在對方小腿,冰得人不自覺後退半步,又被男生捉住腳腕低呵。
“這時候知道疼了?”
語氣沖得如搖晃開蓋的碳酸飲料。
被吼的“女生”頭低得更狠,沒有半句争辯空隙,小腿沾的幾點泥巴就被人擦得幹淨。雖說态度稱不得好,可那股憐愛是怎麼都無法掩飾住的。
“抱歉……”
發梢稍稍遮蓋住眉眼,鬓角碎發垂落,僅露出小小的鼻頭,還被男友當衆訓斥,腦袋垂得更低。
“我怕你誤會生氣,才從灌木叢裡出來,誰知道那裡有個坑坑嘛。”
“……”
半蹲的男生不語,自顧自折疊濕巾再擰掉多餘水分,擦幹淨“女生”另一條小腿,露出白淨皮膚。
這次倒聽到他回應。
“你覺得我是因為這生氣?米歡,等回家再跟你算賬。轉身,褲邊還沾了片樹葉,站好!”
如果說,最開始高南星僅是稍起疑心,畢竟嗓音過于耳熟,可等那個名字一出來,他完全憑本能扭頭,剛巧對上人望過來的眼。
“時林,你語氣有一丢丢兇。”
說話時,米歡手指并攏輕捏,變成小雞嘴碰碰時林的額頭,視線從陌生人身上收回,轉而落入時林瞳孔。
時林沒理他。
米歡自讨沒趣。
他癟癟嘴,剛要講話,身旁投過來的注視過于炙熱,歪頭是一位年紀相仿的男生,正目不轉睛凝視這邊。
與時林水墨般淡然五官不同,對方長相極具攻擊性,劍眉星目,寸頭,每一根發絲都不服輸翹起挺立,直愣愣前沖,最終豎成小尖尖。
見米歡看他,猛地甩臉,倒也不離開,直愣愣杵在原地,整個人感覺奇奇怪怪的。
“還有哪裡摔倒?胳膊疼不疼,怎麼下巴還有點土……”
濕巾早就用掉了,時林用手掌小心擦過米歡下巴,抹過兩三次沒抹去,生怕弄疼他,也便作罷。
米歡握住時林手腕示意。
“他一直在看我們诶,你認識嗎?”
時林頭也不擡:“高二的,打過幾次群架,被勸導停課幾次。”米歡哇一聲,對此表示萬分好奇:“你好了解。”
“……”
他驚訝的方面總是很奇怪。
時林不鹹不淡掃了高南星一眼,本沒任何意思,且無交流欲望,隻想時間快點過去好送米歡回家。
結果高南星耐不住了。
雖然還沒搞明白,校花怎麼會突然變成男的,可那張臉不會騙人。每根發絲都散發着嬌生慣養的黑亮光澤,即便背景雜亂不堪,旁邊枝丫還有一閃一閃的廉價彩燈,高南星略有恍惚。
停課對于高中的學生來說,着實算不得光彩。他習慣了,所以不覺難堪。
可當米歡知曉,一瞬間,那種自腳蔓延到頭頂的窘迫感,令高南星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恨不得挖洞鑽進去。
那是在心上人面前丢臉的恐懼。
當短暫時間過後,便是無窮無盡的惱火與羞憤,遠比打架所引發的腎上腺激素飙升直白,更使人頭腦昏沉。
從他視野裡,時林那張臉就應該挂在牆上,不可以下來也沒資格下來,而不是站在米歡旁邊,用握過餐盒箱子的手,去摸對方潔淨下巴。
“你他媽的——”
他忘記還在人來人往的夜市,随手抄起瓶裝物,混合啷當酒聲,在衆人驚呼中高高揚起。
由于米歡背對,他尚未得知發生何事,隻覺耳畔雷聲陣陣,身體在時林胳膊帶動中不受控地向前趴。
“拿開你的髒手!”
陌生怒呵爆耳。
米歡反應不及,他下巴磕在時林鎖骨處,痛感引得他淚眼汪汪,鼻腔抵在人溫熱肌膚:“時林……”
話音剛落,碎裂聲噼裡啪啦。
啤酒瓶帶尖含刺,末端沾滿混黃酒液,幾滴泡沫融化在空氣裡,揮發出來的氣息嗆得米歡下意識偏過頭,直到聞見熟悉皂香才敢呼吸。
擁住他的手臂滾燙,隔着夏季單薄布料,米歡無比清晰感覺到時林緊繃成弦的胸膛,以及耳畔低不可聞的細語。
“回家再跟你算長椅的賬。”
米歡哦了聲,而後反應過來一啊。
“我沒有呀。”他說謊不自覺加語氣詞的小癖好,現在本人都沒察覺:“阿林你沒看見啦,他就扶了我一下。”
後者自然懶得回應。
眼下情況容不得多想,那位自尊心敏感又無能的家夥就是顆定時炸彈,稍稍說個重話跟吃了槍藥似的,啤酒瓶邊緣尖銳像裂開的燈。
“米歡學姐怎麼會跟你鬼混!仗着成績好了不起?我告訴你時林,在學校那麼傲,還不是來我家飯店打工!當年你酒鬼爹欠賬,我爸抹去多少零頭!”
呃呃,學姐?
聽此稱呼,米歡愣三秒。
不過,他很快被後半句引起怒火。
什麼叫去他家打工?
這人……好傲慢。
米歡不喜歡他。
坦白來說,高南星這話講得嚴重。
暫且擱置其他,單單最後幾字,将人的傲慢與自大展現得淋漓盡緻。
時林聽得莫名其妙,還能忍住性子聽解釋:“這家飯店現在是你掌勺?”
“關你屁事!”高南星橫眉冷對。
“确實不幹我屁事。”
這是米歡第一次見時林生氣。
本就冷淡眼神更是默然,眼底被路燈照得透亮,隐隐跳動的怒火快要從他咬緊的槽牙外洩,喧嚣混合吆喝聲,亂成掉水的油鍋。
“你……”
由于高南星是大排檔老闆兒子,還真沒幾個人敢前來勸架,誰不知曉高老闆教育這個刺頭小子那可是動真格。眼下敢在店裡鬧事,一時面面相觑,幸好時林指出條路,有人埋頭跑進後廚。
覆來的手掌大而溫熱,極快地安撫住米歡錯亂的心,他壓低嗓音耳語。
“别怕。”
怕倒是不怕……
趁人群烏烏泱泱,米歡偷偷打量拿酒瓶的男生。論其相貌,這個家夥也就比時林好那麼一個小指甲蓋。
結果鬧得如此難堪。
老闆聞聲急匆匆趕來,脖間挂了條毛巾,得到消息時他正在後廚炒菜,手裡還拿握住鍋鏟,一條炒河粉夾雜胡蘿蔔絲滑落,掉在街道的地磚縫隙。
黏糊糊的,看得米歡蹙眉。
“小兔崽子!瘋了你了!關家裡幾天都不老實,你知道來幫忙的是誰,時林!你們學校考試回回第一的主!”
兩人動作拉扯間,高南星手腕被他父親捏住,中年男人力氣大如牛,巧勁兒足以令愣頭青手臂酸麻。
壯漢體格龐大,威壓頂格。
竟無一人敢向前勸架。
高南星不服,梗着脖子,竟還能握住碎成半截的玻璃酒瓶:“他考不考第一跟我有屁關系,我就看不慣屁都沒有還裝無所謂的虛僞臭屁狗!”
方才時林當着米歡說的話,雖說為事實,可如此直白毫無遮攔,向來天地無畏的高南星,勁頭發洩後僅剩漫無邊際的空虛。
他擡頭。
沿路燈望去,看清被擁住人的臉。
幾縷烏發粘在他耳側,因過度擁抱導緻胳膊擡到時林肩膀,手腕輕輕勾住男生脖子,臉貼在對方胸口,竟占不去多少,嘴巴抿成條線,眼神透出惶恐。
神色懼怕,表情惹人憐愛,肌膚因擁抱導緻的呼吸不暢而變得微紅,眼底霧氣水光漣漣,像顆大奶棗。叫人隻想貼在唇,吸來吻去,直到一點糖也尋覓不得才善罷甘休。
高南星眼神略癡。
他單膝半跪在石磚路,褲子磨得白也沒起身意思,昂着頭,動也不動,确認時林擁住的人究竟是不是他入學典禮見的一面驚鴻。
對方擡手别開碎發,露出耳廓,望來的視線從最開始驚恐轉為好奇,眼睛眨也不眨端詳高南星。
“阿林,你怎麼認識的他?”
“通報登記寫得多了。”
“哦……這樣。”
米歡似懂非懂點頭:“那我也?”
時林掃了他眼,剛想說誰還不知道你,到嘴邊的話咽回去,故意用掌心揉亂了他烏發,顯得人毛毛糙糙的。
“……”
高南星咽不下氣,臉色逐漸難堪,
“你他媽的——”
結果話沒說半,頭頂猛地推力,令他整個人向前趴,差點踉跄磕地,姿勢滑稽,其父怒。
“滿嘴屁屁屁!你老子開店的!就不能當個文明人,跟人家時林學學!一天天留着流裡流氣的臭頭,沒個學生的正經!”
高南星雖是個刺頭,唯獨面對他爹倒還能安靜幾分,這回情況特殊,即便沒人出聲,米歡眼光同樣未帶異樣,他心底始終有個過不去的坎兒。
至于在意的方面,他同樣說不清。
手指因長時間酸麻握不住酒瓶,高南星大拇指一松,利器沿着胸膛、大腿滑落,砸在石磚街咕噜噜滾出去好遠。
“整天跟那些痞子混,還有個什麼學生樣子!開學前給我老實待在家,甭再跟人跑出去野!”
老闆按着高南星的頭,胳膊青筋暴起,雖然盯住時林講話,注意力始終落在他懷中男生——經營多年,形形色色人見得全面,并非給時林鞠躬認錯,而忌憚模樣比月光更嬌的陌生面孔。
“哪家能養出這種孩子?”
恰巧路人嘀咕。
不少圍觀者抱以看熱鬧的心,也有個别零星居民認得時林,時父因涉嫌違法賭博又去蹲局子,而在此節骨眼,怎麼冒出來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少年?
樸素衣服掩不住他氣質,搭眼望去便知是用金錢堆砌出來的孩子,就算身世未必高貴,鬧出點亂子,那也不是他們這種平頭小老百姓所能承受住的。
趁時林沒轉移矛頭,趁事尚未鬧大前,這是老闆能想到的最好解決方式。
“再亂動!!”
高南星掙紮,奈何腦袋充血,呼吸都成上刑工具。他偏頭望去,深綠潔白交映,僅能看見米歡停住的小腿,以及其身旁略略晃動的雜草叢堆。
自始至終,米歡未分半點視線。
“……”
他擺正了強别開的腦袋,緩緩舉起手示意,象征這場無稽鬧劇就此落幕。
衆人松口氣。
危險看似解除。
變故就在一瞬間。
身後樹影婆娑,葉子嘩地被從中分開,自裡面走出一道高挑人影。或許聽見這邊喧嚣,他步履匆匆,尚未看清腳邊物件,剛巧踢中瓶身。
誰也不知他用了多大力氣,足以令綠玻璃飛到半空,落物線毫無道理,管家僵在地。
高南星來不及起身撲救,更何況半跪在地,他直直仰頭,瞳孔映出飛濺光斑,最後如煙花失控炸裂,在下一級台階碎開。
玻璃渣片輕飄飄的,飛濺到米歡赤.裸在外的潔淨小腿,伴随細微如氣球割裂滋啦動靜,驚得在場無一人吭聲。直到鮮亮血液混合啤酒泡沫滑落,衆人如夢驚醒,驚呼此起彼伏。
混亂中,米歡視野驟然拔高,樹梢彩燈無限度接近,擡手便能觸及那片光暈,散落成雲花花。
後來,他才知曉,那不是雲花,而是他淚花模糊的光。疼痛鈍感臨近幾秒才到,可僅持續幾個呼吸起落,疼過頭的麻木使米歡微張開嘴,半晌未吭。
由于時林一直抱着他。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米歡身體變化,因忍疼唇瓣控制不住哆嗦,臉色慘白灰敗,他刹那方寸大亂,連街對過便是衛生室也忘得幹淨,轉身想要讓管家開車直奔醫院。
“快快快!得趕緊去對面處理,别耽誤時間!”圍觀群衆忙指路,時林哪還有先前淡定,整個如失控陀螺。
至于米歡。
方才撕裂感退散,就剩海浪般細密陣痛,米歡自幼打針長大,這種程度對他來說不過是強塞牙縫,但在時林身邊太久,被他寵壞了,稍微一點磕碰就想找他哄自己。
“阿林。”
——這次也不例外。
不等他接話,時林聲線澀得快要凝固:“乖,馬上就不疼。”更何況,擁住他胳膊的手抖如過電,米歡到嘴邊的話盡數咽回:“……”
其實,傷口并未意料中深,隻是血液湧動速度過快,都在腳跟處彙聚成小小猩紅水窪。看上可怖,疼過勁頭,也不覺得難受。
見時林這麼擔心。
米歡安靜幾秒,反而得寸進尺,在張口前,視線越過時林脖頸,落在随後追來的管家肩膀。
“小先生,您别怕,接下來不會有任何閃失,這邊簡單處理完,我們立馬去三甲醫院整形科。”
對方邊說着,邊抽出内襯袋裡的絹花,雙手一抖展開,似乎想托住米歡腳腕止血,步速竟難以追趕時林。
“絕不會留下丁點傷痕。”
他還真是陰魂不散。
米歡側臉,額頭抵在時林肩窩。
在盛夏夜晚燥熱裡,男生過重呼吸幾乎要掩蓋住淡不可聞的皂香,因驚吓冷汗外溢,肌膚略顯潮濕。
之前住院,偶爾發病時,哥哥米汀寒也會穿上無菌服這麼抱着他,一遍遍親吻他額頭,掌心始終托住他滿是針眼的手背。
記憶中消毒水氣息蔓延,畫面褪色泛黃,他險些忘掉哥哥懷抱的溫暖。
啊……
米歡閉眼。
時林是時林,哥哥是哥哥。
最不該有重合的兩人,在這時帶給米歡的感覺是驚人的相似。
幾十步開外。
高南星伸長手,表情扭曲,學姐半字在喉嚨中打了個旋兒,被高父捂住嘴一拉推進人堆,迎來連串的咒罵。
這場騷動,卻以潦草收尾。
由于時林手臂遮擋,米歡僅能瞥見高南星慘白面容,和落來的絕望視線。
他心有困惑。
聯想時林尚未完工的另類短褲,再結合高南星叫喊的學姐,再加遊戲從未透露的先前。
“……”
第一次,米歡對這世界的未知闆塊領域産生好奇。如果現在是他的基本時間線,那麼往前所發生的種種,究竟是不是他先前無意識間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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診所的白熾光照得人臉色慘敗。
滅蚊燈紫藍光幽幽,垂在門口鍊子啪嗒作響,老舊空調苟延一息,稍稍加快風速都能要它老命。灰敗、破舊,這是典型的收入偏下街道的社區門診。
唯一可取的地方,就剩還算整潔。
米歡尚未來得及打量,就被時林抱到椅子上,護士早已見怪不怪,稍微看了眼便轉身準備清理用具。
“阿林——”
米歡想看傷口情況,結果耳畔落來溫熱大手,輕柔柔托起他下巴,視野順理成章被時林的面容占據。
水墨般五官距離極近,從未以這樣的視角打量時林,米歡看得稀奇,也忘記小腿處傷,樂呵呵與其對視。
他覺得好玩:“好好看。”
“現在是說這的時候?”
時林無奈。
燈光着實算不得柔和。
在這白熾光照射下,米歡原本幼潤的五官竟展現出棱角,隐隐有日後完全長開的模樣。尤其當他垂眼,長睫覆住眼窩,投落的小小陰影,竟成為時林往後數十年也走不出去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