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很快過去，千塵取了針，梨愔也沒有再賴着的理由，飛快坐直身子，主動拉開距離。

盡管依賴，但梨愔分寸感極強，她也從來清醒，不會任由自己拖泥帶水，惹人生厭。

千塵瞥了她一眼，平淡收好針，問：“如何？”

“已好多了。”梨愔說。

沒有完全不覺得疼痛那麼神奇，但幾針下去，疼痛的症狀的确緩解，轉而被另一種不适應代替，像是肚子微微有些脹，仍還能感覺出不适，卻隻是細微的折磨了。

話才說完，眉間被千塵的指尖重重一點，他用了些力氣，強迫她擡頭直視他。

“不用在意别人如何說，身體是你自己的，若是覺得不舒服，來找我不算是麻煩。還有，在我面前，盡管說真話便是。當然，你如果說謊，也瞞不過我。你應該知道，我最早在江湖上出名的，可是我的醫術。”

千塵如此說着，又合掌在她腦袋上不輕不重的拍了下，才收回手，是要她記住。

是因為她這幾日的躲避，與木淮的那句話嗎？

他都知曉了？

也是，他是宸閣的主人，發生在這裡的任何事，都不可能瞞得過他。

她該知曉的。

但，她還以為他是不在意的，沒想到，竟會如此鄭重的前來與她說教一番。

還是在意她的嗎？

“我記下了。”她垂下腦袋，悄悄藏着笑意答應下，又摸了摸腹部，說，“真的已好了很多，不怎麼疼了，隻是，肚子似乎有些脹，還是不太舒服……但已經完全不礙事了！”

千塵聽着，又取來筆墨，思索了下，刷刷寫過一頁。

“你本就有些體虛，又在大雪中凍了太久，身體受了寒，這次的反應才會這樣激烈。不過不用擔心，凡是病，都有醫治的法子。我給你開了一副藥，每日兩帖，用過膳後煎熬服用，連續喝上兩三個月，以後就再也不會疼了。”

“多謝主人。”

梨愔收好藥方，卻忽然聽到千塵放緩聲音，溫柔的問了句：“喜歡嗎？”

“嗯？”

她擡頭望向他，像是心思被戳穿，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喜歡嗎？

是喜歡的吧？

雖然她不太懂什麼算是喜歡，但主人這樣溫柔細心，強大可靠，又待她很好，願意收留她，願意給她治病的人，怎麼會不喜歡？

但，但為何突然如此問……

“梨棗糖糕。”千塵又補充了句，及時打斷她的胡思亂想。

她有些尴尬的垂下頭，臉側不争氣的變了色，微微發燙着，唇間緩慢吐出幾個字回答道：“很甜，很好吃，很喜歡。”

千塵耐心等她說完，又繼續說：“喜歡就好，我開的藥很苦，喝不下去的時候，可以吃些它緩解苦澀，但絕不可因怕苦，而不按時吃藥。無論是何種治病的良方，都須得吃滿療程，才能夠有用。”

“嗯，我記下了。”梨愔仍低着頭，點頭應聲。

千塵卻突然擡手覆在她額間，指尖撫過發端，摸了摸她的腦袋。

梨愔隻覺得臉頰更燙。

手腕也被握住了。

一時間，她感覺灼熱快要蔓延至心髒，灼燒融化着她的身體，不敢動，也不敢擡頭。

可很快的，耳側傳來千塵的笑聲。

“還以為你又不慎染了風寒，起了熱，還好，還沒那麼脆弱。”

他又拍拍她的腦袋，收回手。

掌心餘溫被帶走的那一瞬間，起了冷風，澆熄灼熱，帶來寒涼與冷靜。

他隻是誤以為她又病了嗎？

她還真是，每每靠近便會胡思亂想，忍不住心存僥幸，分明已警醒過自己不能如此……

這樣的暧昧，實屬令人心煩意亂。

她咬咬牙，像是下了決心，擡頭挑明問：“我分明沒什麼長處，主人為什麼願意收留我？為什麼願意給我治病？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我救你，是因為你想活着。殺手雖需無懼生死，可存活的意志也尤為重要。如此，才能在某些困境中突出重圍，尋得一線生機，才能更好的完成任務。”千塵說。

他回答的冷靜，說完又微微蹙起眉，沉吟了句，“至于對你好麼……”

他思索了下，道，“我對你很好嗎？或許吧。你已忘了從前，可我卻在你的身上，看出了許多你過去的痕迹。過去的你着實可憐，所以私心，希望今後的你，能有一個與從前完全不同的人生，能為自己，好好活着。我希望你能平安健康的活着，所以，此後你的身體如有任何不适，都可以随時來找我。”

千塵這一段像是出自真心，是的确如此覺得。

梨愔愣了下。

原來是覺得她可憐啊。

她忽然有些懂了，這大約就是所謂的醫者仁心吧。

她隻是他遇到的一個可憐的病人，隻是恰好對他有用，又支付得起看病的籌碼，故此多照顧一些，但也僅止于此，他對她，沒有任何旁的情緒，至于她的愛慕，隻是無關緊要的東西，她隻是他的病人，隻是他的手下。

将兩人的關系看清後，梨愔忽然覺得内心一陣豁朗。

她重新擡起頭，将所有令她心煩意亂的愛慕都藏于眼角，目光堅毅地看着千塵，保證道：“我知道了。我會跟着子祺認真學武，會努力不再生病，不再這麼柔弱！會完成主人交代的所有任務，忠于宸閣，忠于主人。也一定，會珍惜主人給的生命，好好活着。”

·

已是日暮西遲，甯州城幾裡外的密林之内早沒了行山路的行人，一切生物也都随着落日一同歇下了，四下寂靜無聲，可天再黑沉些時，卻忽有兩道影子匆匆行過，驚起林葉瑟瑟。

行在前方的是子祺，後面竭力追趕着子祺背影的是梨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