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對他們說的話,背地裡還深藏了許多未曾言說的内容與情感。
——他沒有說,其實四年前的那天是他自己先打算自殺的,隻是當時意外遇見了和他似乎抱有同樣想法的伊江朔久。
那段時間,太宰治的友人織田作之助剛剛離世不久。
因為對方的遺言,他最終選擇從黑手黨叛逃,離開黑暗去了光明的那一邊。
正義與罪惡确實對于他來說都一樣。
但是,那時的他浸在黑暗中太久了,久到他犯下的罪行已經罄竹難書。
為了洗白過去,他必須要在地下潛伏兩年左右,給異能特務科工作,還得面對港口黑手黨以及過往的那些敵人的追殺……
抛棄黑暗的代價是沉重的。
可是對他而言,這些并不重要。
太宰治隻是不知道,自己真的能夠成為一個好人嗎?在光明的那邊世界,就真的能找到活下去的意義嗎?
未來存在于一片迷霧之中,費盡艱辛地穿過迷霧,很可能也無法到達想去的地點。
更何況,他也從未清楚自己究竟要去向何方。
為什麼要那麼努力地活下去呢?明明不是已經對這個腐朽無趣的世界毫無牽挂了嗎……
和自己不一樣,其他人是有活下去的動力的。比如織田作之助,至少對方曾經是有的,在對方收養的那些孩子還活着的時候。
太宰治記得,織田作之助跟自己說過,對方的夢想是離開黑手黨恢複自由之後,可以坐在能看得見海的房間裡寫着小說。
可惜織田作收養的那些孩子死了,織田作也死了,織田作的夢想再也不會有實現的一天了。
而他還活着,沒有存在意義甚至渴望着死亡的他還活着。
這個世界可真不講道理。
在真正下定決心走向光明的前一天晚上,太宰治不知怎地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很久,莫名其妙地來到了海邊。
這裡的月光被厚厚的雲層遮蔽,夜空之中一顆星星也看不見。
于是,海面被籠罩在一片深邃的黑暗之中,像是無底的深淵。海風與海浪的聲音纏綿地交織着,誘導着迷惘的過客踏足其中。
如果現在走進海裡,可能就會迎來永久的安甯了吧?
自殺經驗豐富的太宰治躍躍欲試。
可就在他已經踏入冰冷的海水之中,迫不及待地想要向更深處走去的時候,他聽到身後傳來了一陣明顯的動靜。
那是輪椅前進時碾過沙地的聲響。
太宰治轉過頭,看到了一個陌生的坐着輪椅的人。
四年前的那個時候,對方的輪椅還不是現在的這個。那個輪椅看起來價格低廉,質量不怎麼好,碾過沙子和石子時發出的動響非常清楚。
而輪椅上的人那時也還不是青年,看着隻不過是17歲左右的少年。
他的臉龐還有些許尚未完全褪去的稚嫩,其餘的神情則被昏暗的光影籠罩在朦胧之中,看不真切。
真讨厭。
沒想到在這深夜裡,都跑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了,還是能遇見麻煩的小鬼。
其實當年也才18歲出頭的太宰治如是想。
“請不要多管閑事哦,我勸你還是當作沒看見我比較好。”
對方許久沒有回應。
就當太宰治以為那家夥聽進去了,準備轉身繼續進行自己的自殺大業的時候。
那少年卻又出聲了,聲音出乎意料地低啞:“你為什麼要自殺?”
這個問題真的好無聊。
太宰治已經聽過無數人對他問出這種問題了。不管是用指責般的語氣,還是關心的語氣,又或是好奇的語氣……都早就已經聽膩了。
他懶得認真回答,隻想趕緊把對方恐吓走,不希望破壞這難得的絕佳氛圍。
“你是想勸我活下去吧。但如果你知道了我是怎樣的人,肯定就會後悔自己亂發好心了。”
太宰治聲音冷漠,故意展現出曾經作為港口黑手黨最年少幹部的氣勢。
“我殺過很多人,犯過的罪行是你難以想象的。而且像你這種弱小又爛好心的家夥,不管是殺掉還是處理後事,都再簡單不過了。”
“比如說,我現在就可以在這裡殺了你,然後抛屍入海。在這種偏僻的地方,不知道你的浮屍多久才會被打撈出來呢,我有點好奇。”
“你呢?你想試試看嗎?”
他向來知道怎麼跟其他人拉開距離,也習慣了被人害怕厭惡。
可是聽了這種話,那個少年卻沒有表現出普通人的驚恐,甚至連呼吸頻率都沒有變化。
仿佛經過了一番鄭重的思考,少年沉默了會兒,随後認真地回應:“好啊。”
太宰治愣了愣。
他反思,是不是今晚的冷風吹多了,把自己腦袋吹糊塗了,連這麼簡單的判斷都失誤了。
明明很顯而易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