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情江晖也是才知道,但其實聽人說,宋氏剛與江二爺和離後,随兄長回京不久,就在長輩的安排下嫁給了一名官員。
那官員早年是宋老太爺的一名學生,多年前曾遠遠見過宋氏一面,一直仰慕于心,但因為家境太清苦,宋家看不上他,所以也不會将女兒下嫁給他,而那時,江二爺剛考上秀才,前途無量,家業興盛,又善于僞裝,連宋老太爺都被他迷惑。
剛入仕的幾年,那名官員一直在地方縣衙打轉,近兩年才被調入京城,為人憨厚老實,又一直未曾娶妻,宋氏剛和離,宋老太爺就做主為二人牽線,宋氏一嫁過去就是正頭大娘子。
夫家雖然不是什麼世家大族,但人口簡單,沒有妯娌婆媳紛争,那官員人也上進,如今在工部任主事一職,雖說不上門當戶對,但也比江二爺強,更何況宋氏年紀已不輕,還與人和離,孕有一子。
江家原先并不知道宋氏改嫁的事情,也是前不久,江家的一位叔父進京辦事,順帶看望友人,恰逢京中一位大戶人家為兒子辦滿月宴,流水席擺了百桌有餘,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可以上門吃,叔父跟着友人一起去湊熱鬧,看到那戶人家的大娘子抱着孩子出來見客人,一身珠玉堆砌,極為雍容尊貴,叔父定睛一瞧,手裡的酒杯險些砸落。
隻因那抱着嬰兒,被衆人簇擁恭賀的婦人,正是從前的江家二房娘子,宋氏無疑。
她和離完回京,不到一個月再嫁,很快懷有身孕,上個月,她的孩子出生了。
叔父回到曲州,将這件事告訴族人,江晖聽長輩們閑聊,才知道二伯娘嫁人了。
他猶豫許久,将聽到的事情告訴江泠。
話音落下,江泠目光怔然,他的眼眸微微睜大,下一瞬,又低垂下來。
前不久滿月宴,若那孩子足月出生,江泠算了算,母親剛離開不到半旬就再嫁了。
她與大舅走時是正月底,一晃眼,竟也又是一個冬天。
如今,她應當很開心吧,丈夫仕途順利,夫妻恩愛,孩子足月而生,不會體弱多病。
這一年,江泠沒有再聽說過與宋氏有關的消息,宋家也沒有來過問過他的近況,哪怕江泠被宗族除名,宋家也沒有出面,的确,都和離了,誰還會管他一個累贅的死活。
再聽說母親的名字,則是他人告知,她已改嫁,又生了一個孩子。
江泠沒有說話,雪夜中,靜得隻剩呼吸聲,他的眼中很平靜,既無悲傷,也沒有怨恨。
直到竈台中正在燃燒的柴火發出了“哔啵”一聲輕響,江泠才回過神。
他低頭,繼續往裡面添柴火,沉默不語,側影看着猶如石塑,冷漠嚴峻。
江晖再也呆不下去,意識到自己多言,如今這樣,還同三哥說這些做什麼呢,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來補救一下,又不知道究竟該說些什麼好,隻能領着阿金悶頭離開。
屋子裡一下空下來,随着他們推門離去,一陣寒風也穿過縫隙吹了進來。
江泠瑟縮了一下。
他僵硬地坐在原地,受過傷的腿在寒冷中有些發麻,一陣一陣地疼。
良久,江泠撐着牆壁吃力地站起來。
他吃完飯,回屋,關緊門窗,吃藥,當初從京城來的大夫看完他的傷勢,告訴大舅與母親,他的腿不會好,以後也要一直用拐杖走路,遇到雨雪天會疼痛難忍,這是一輩子也無法改變的事情。
方才聽到五郎說起母親已經再嫁生子,江泠其實心裡很平靜。
他隻是突然很想葉秋水。
很想。
……
已經是臘月了,冬風剮面,穿再多的衣服都難抵禦寒冷。
胡娘子外出談生意,葉秋水就跟在一旁,耳聽六路,眼觀八方,小娘子穿得圓滾滾的,懷裡抱着算盤與賬本,跟着大人們跑前跑後,若動作慢了,胡娘子他們不會等她。
做生意走南闖北很辛苦,若非走投無路,一般人家不會讓自己千嬌萬寵的小女兒出來奔波,胡娘子年輕的時候曾遭遇背叛,後來她自己獨立門戶,一步步走到如今,但葉秋水還是一個孩子,她嬌蠻可愛,胡娘子不确定她能不能受得了這種辛勞。
有的香料生長在嚴寒極苦之地,采摘的過程很艱辛,胡娘子事必躬親,有時會帶着香農一起進山尋找香樹,群山峻林,一望無際,又剛下過雪,山路難以行進,看到這次同行的還有一個孩子,一名帶路的香農說笑道:“這小娘子跟過來是做什麼?我們上山後幾天都不會下來,可沒法奶孩子。”
葉秋水沒說話,她腳上穿着靴子,背着籮筐,将袖子卷起,隻是笑。
胡娘子也不答,兀自走上前。
山路難行,大人們富有經驗,走得快,葉秋水跟在後面,爬得氣喘籲籲,夥計想伸手拉她一把,胡娘子睨了一眼,不讓他們去幫她。
山上陰寒,又是深夜,寂靜無聲,黑暗中似乎有無數雙眼睛正在窺視着,高聳入雲的樹枝在頭頂張牙舞爪,葉秋水打了幾個寒顫,怕得腿都在抖,眼睛也不敢亂瞟,手凍得發麻、僵硬,難以彎曲,好幾次腳下踉跄,險些踩空滾下去。
在這裡,香農們自顧不暇,沒有人去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