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沒練太久。
秦無疾悄悄回了營房,聽着呼噜聲睡了半宿,而後睜眼到天亮。
翌日。
早上辰時,呂遲進了都尉府。
高堂之中,季正青身穿山文甲坐在上首,副官與屬臣分列兩旁。
“有兩年沒見。”季正青目視呂遲一路進來,嘴角提了提,“在那荒山野嶺裡看牆根兒,竟都混成隊正了。不容易。”
呂遲看了他一會兒才下跪,右膝抵着磚石地,抱起拳頭:“都尉。”
趙阜早一步跪在他身後,聽這倆人說話,莫名覺得有股子劍拔弩張的勁兒。
所幸的是季正青此後并未發難,隻是傳三名斥候上堂來,對着輿圖,将錯肩谷四面八方的情形講得更細緻。
長史隻給了忻州十日時間,沒有比這更催命的活兒了。
呂遲領兵來此的路上,忻州府兵也沒閑着,季正青已經讓手下的斥候檢行險阻,大緻探查出錯肩谷内的山匪人數與守備情形。
錯肩谷西北乃是極狹的天塹,兵馬難入,而南面藤兒山林深樹茂,據斥候所探,山中有路可行,雖繞路需多花時辰,卻比西北狹道更具攻勢。
于是計劃改了。
季正青要求兵分兩路。
忻州副都尉江瓦領兵共計八十人,呂遲為副将,翻山繞後突襲。
每人都要在懷裡揣着馬糞紙卷成的火折子。倘若夜裡起東南風,便放火燒谷,但若是生西北風,燒山便不适宜了,直接使刀槍暗殺。
而第二路兵馬則守在西北狹道口,收剿從谷中出逃的殘匪。
今日霞光落盡,便是出兵之時。
呂遲是季正青借來的兵,聽命行事,對忻州的路也不熟,故而沒跟他犟嘴,讓幹啥就點頭答應。
瞅着還挺聽話。
等他與趙阜出了都尉府,副都尉江瓦摸摸下巴上的青胡茬,跟季正青說:“脾氣比從前好點兒了?”
季正青素來不大喜歡呂遲,于是回答:“未必。”
……
入夜,子時二刻。
江瓦率領八十名身穿皮甲的軍兵,登上了位于錯肩谷東南的藤兒山。
山中有陷阱,這是斥候早提醒過的情報。
探路這事兒交給呂遲來辦。
燕水口四面皆山,關兵平日采石砍柴走慣了山路,以腰間刀鞘與胡祿探路,再加上呂遲像牧羊犬一樣的看顧,隻要謹慎些便能妥當避開。
府兵跟在他們身後,路上頗為順遂。
江瓦對呂遲實在沒什麼惡意,見此情形卻忍不住感歎一句:忒是條好狗。
江瓦叫呂遲的隊伍先行,四十人一路摸到半山腰。
秦無疾一路攀着山路,越臨近目的地,太陽穴越漲得生疼,提心懸膽,甚至有些風聲鶴唳起來。
他站在隊伍中列,本來寬松的皮甲突然箍在胸口,就連山谷中的鸮叫都會讓他覺得頗為煩躁。
夜色中有股讓人透不過氣的味道,從人脊背中透出來、從刀鞘中滲出來,是風雨欲來的肅殺氣。
關兵一路悄無聲息地往山上逼近,已然看得到山脊。
呂遲上了樹,沒叫手底下人來瞭望,他自己就是最好的探子。
呂遲雙指夾着樹葉,撩開枝桠。
透過樹影,已能看到山頂有幾個巡冷子,手持火把在守夜,腰間銅鑼叫火光照得發亮。
山風将呂遲的碎發吹到耳後去。
他皺起眉頭。
運氣忒背。
今夜不巧吹的是西北風,大火連天的場面是看不成了,還是得靠短兵相接。
都尉軍令如山,江瓦更是在呂遲屁股後頭盯着,約好的戰機延誤不得。呂遲跳下樹,落地輕盈如花豹,壓低嗓子跟身邊人交待幾句。
身後簇擁着他的趙阜、孫七明等人接連點頭,率先從隊伍中脫身往前,一陣寂靜之後出現在百步之外,橫刀出鞘,先斬人頭,後奪銅鑼。
山脊前後,零星幾支火把熄滅了,唯見血染鐵刃,在山頂月色裡發着冷光。
他們懷裡帶了火折子,于是将火把戳在屍體上,重新點起火光來。
原來利刃殺人這麼安靜的。百步之外的草叢中,秦無疾隻聽到肉身倒地的聲響,他急促地喘着氣,牢牢盯着黑夜中晃動的人影。
江瓦派人過來了,來人壓低聲音:“都尉有令,隊正料理好了,兄弟們便開始幹活。”
呂遲看了他一眼,即刻翻手抄起漆黑角弓,下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