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對勁。
言崇飛越來越覺得這場相遇很不對勁，好像是現實與夢境彼此交錯，留下的一道縫隙。
縫隙裂開得荒唐離奇，卻又藏住了他和對方許多不與人說的秘密。
太像夜空中轉瞬即逝的花火了。
想多了容易變得不安。
“三秒鐘，”言崇飛總算回過神，朝邵輕志惡狠狠威脅道，“限你三秒鐘消失在老子面前！廢話真多！”
邵輕志受累不讨好，正要甩手走人，客廳傳來了包蕊的呼喊：“老公！我早餐買回來啦！”
邵輕志可算找回了倚靠，一個箭步沖出去猛男訴苦，言崇飛趁他離開廁所，一腳踢上了門，将自己反鎖在裡面洗漱。
也不知道還在氣什麼。
公寓不大，兩室一廳，陽台外滿眼都是熱鬧的小巷風光。清晨陽光傾灑，早攤的吆喝忽遠忽近，小汽車開不進來，隻有自行車叮叮當當的聲音時不時滑過耳畔。幾隻鬧騰的麻雀落在公寓招牌上，為陳舊的“路邊公寓”四個字點綴了生機。
包蕊平時隻要一有空就會來公寓陪邵輕志，遇上昨晚那種特殊情況，自然就順便留在公寓歇了一晚，早起還得去參加一個雜志的試鏡。
邵輕志的工作是輪班制，有時上早班，有時上晚班，今天正好輪到晚班，他便打算趁這難得的空閑機會，親自陪未婚妻去上班。
小兩口先行吃完早飯開始各自準備，言崇飛慢悠悠地洗漱出來，桌上的包子豆漿都涼了許多。
沖完澡後渾身熱得冒汽，言崇飛也沒在意，直接一頓狼吞虎咽。
“慢點言哥，這剩下的都是你的，沒人跟你搶！”包蕊沖他笑道。
邵輕志正對着鏡子系領帶，聞言回頭說：“你可是沒趕上他剛醒來那一頓發瘋，勸得我口幹舌燥的！”
“哎呀沒事兒！”包蕊一拍桌子，言崇飛差點被包子噎住，“要實在過不去，我馬上聯系我那幫姐妹，咱們再去酒吧放肆嗨一晚，把昨天的事蓋過去不就完了！”
“别，我現在還頭疼呢，再來一晚是真頂不住了。”邵輕志趕緊制止。
“你呀你，平時也不好好鍛煉，看看你肚子那塊，都開始發福了！”
“我才剛剛三十歲，還沒到中年發福的時候呢！你再仔細看看？”
邵輕志嚴正抗議，非要撩起衣服證明自己的身材，小兩口轉眼在客廳裡嘻嘻哈哈地追逐起來。
言崇飛實在沒眼看，視線随意一掃，發現裝早餐的塑料袋裡塞了好幾張廣告傳單，其中一張異常嶄新，無論是材質還是設計都相當精緻，偏偏跟一些奇怪的保健傳單放在一起，像瑪莎拉蒂開進了自行車行。
言崇飛順手挑了出來，神情卻忽然僵在最頂上“無領導集團”一排字上。
“對，就是這個！領戰計劃！”包蕊見他拿起這張廣告單，恨不得一個劈叉邁過來，“沒想到無領導集團那麼大一個公司，現在都開始發這種掉價的小廣告了！而且這個計劃好像是昨天晚上才發布的，今早就能落實到這個地步，不愧是集團速度！”
她以為自己隻是說了句善意的調侃，可屋子裡的氣氛全然變了。
邵輕志迅速從言崇飛手裡抽走廣告單，沖動之下撕得粉碎，轉手就扔進了垃圾桶，包蕊顯然被他突如其來的情緒給吓到了。
邵輕志知道自己有些失态，急忙往臉上堆出哄人的笑，對包蕊解釋說：“對不起小蕊，我剛剛激動了，你也知道我跟言哥都很讨厭這些東西的，咱們以後也不要什麼傳單都拿，好不好？”
言崇飛沒有動靜，繼續若無其事地吃早飯。
包蕊勉強被敷衍了過去，朝邵輕志的心口輕輕打了一拳：“哼，下次再兇巴巴的試試！你們倆也真奇怪，作戰行業現在那麼火，我身邊的朋友都可上頭了！就我之前那閨蜜，還專門找了個戰士當男朋友！你們倒好，不喜歡就算了，連看都不肯看一眼！”
言崇飛此時故意大聲幫腔道：“就是！看一眼又不會瞎！有的人真是大驚小怪！”
邵輕志：“……”
“這、這有什麼好看的！”邵輕志稍顯不滿，“裝模作樣的東西！”
“得了吧，你就是嫉妒那些又高又帥的精英戰士們，就跟嫉妒男明星一樣！直男的心情，我可太了解了！”包蕊笑着一拍邵輕志的肩，催他趕緊出門。
邵輕志隻能默認她的話，不再談論這件事。言崇飛正好也吃完了早飯，起身送他們下樓。邵輕志反複回頭看向言崇飛，似乎還有些放心不下。
“言哥……”
“打住，”言崇飛倚在單元門口，“今天的我已經不是昨天的我了，少在這裡唧唧歪歪的。”
“那你記得找份工作啊，最好能穩定下來，别再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了，以後可沒人慣着你，”邵輕志仍是唠叨的老樣子，生怕言崇飛當他的話是耳旁風，“要我說，上回你就不該辭職，人家領導還挺器重你的……”
“你念完經沒？快走吧大哥，嫂子趕着試鏡呢，這次說不定就一躍成為國内頂級超模了，你能不能上點心！”言崇飛不耐煩地堵了回去，說完一句又特地避開包蕊，在邵輕志面前壓低了嗓子，“我待會兒還要去一趟養老院，别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沒心沒肺，平時也不多關心幾句，奶奶上次可跟我說一個多月都沒見到你了！”
邵輕志隐隐繃住嘴角，歉疚之餘，倒還有些理直氣壯：“我這也是忙的……那你記得跟奶奶說聲對不起，我有空一定去看她。”
其實你今天就挺有空的。
言崇飛如是想，也沒吱聲，趕緊将他打發離開。随後，他一個人在外面徘徊了一陣，說不清自己到底在做什麼，也許隻是想趁宿醉醒來多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氣。
轉來轉去，他的眼神始終離不開樓底信箱裡的廣告傳單。
信箱對于現在的人們而言越發像古董，因為所有信息都可以在網絡上流通，信箱已無太大的用武之地，可公寓仍然保留了這種陳舊的設置。許多住戶的信箱看上去已閑置了很長時間，裡面塞滿了各式各樣的報紙傳單，對狹窄的信箱口來說像一種酷刑。
言崇飛在信箱前鬼鬼祟祟繞了好幾圈，還是忍不住抽走一張無領導集團的傳單。
這種做賊心虛的行為可能隻是一時興起，畢竟言崇飛已經很多年沒有關注與作戰相關的消息。但正如包蕊所言，這個行業現在很流行，幾乎随處可見，他沒法完全避開，隻能盡量克制自己不看、不聽、不想。
可昨夜一過，言崇飛忽然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大的包袱了。
他身邊最親近的人已經開始走向與他不同的路，時間并沒有給予自己一直留在原地的機會。
他好像确實應該為自己的未來好好打算一下，如果暫時沒有未來，那不如就從過去入手。
隻是……過去就是過去，太遠，太陳舊，一時之間很難解開塵封直面不諱。
言崇飛輾轉陷入糾結，想來想去隻能将傳單揉成一團，揣進了兜裡。
.
主廈頂樓的裝潢與别處完全不同。
比起普通寫字樓的商務風，這裡修建得更像什麼秘密組織的基地。
整個色調是冷的，特殊材質築成的牆壁泛出銀光，長燈鑲嵌在天花闆上排列齊整，照得眼前像曝光過度似的。走廊岔路很多，還設置了好幾道閘門，到處都分布着警報器，鮮紅色按鈕與銀牆對比鮮明。
不知道哪裡設有鐘表，反正隻要身處頂樓，無論在哪個角落都能聽見秒針旋轉的聲響。
“哒，哒……”
氣氛相當肅靜。
華景昂從電梯出來到站在司令室門外等候，數着秒數，大概已有十分鐘過去。
随他一起等的還有幾個人，有的穿着職業正裝，有的卻是一身戰鬥制服，大家的神情都很忐忑，唯獨華景昂很放松，甚至開始犯困，悄悄打了個哈欠。
“轟——”
閘門開啟的聲響傳來，衆人當即站得筆直，緊接着有皮靴連續敲在地磚上的聲響，腳步很緊促，又很從容。
“司令你可算回來了！”有人開口。
“這麼記挂我，是集團要倒閉了嗎？”
熟悉的聲音從前方傳來，華景昂跟着擡頭——上梳蓬松的丸子頭，額邊留着兩縷波紋狀微卷的碎發，一身制式衣靴襯出了精氣神，身後拖着行李箱，不像主人，更像來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