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這天,普濟寺可謂是熱鬧非凡。
周繼馳騎着疾風,在人群的最前面,一臉恹恹,倒是身下的白馬神清氣爽。
相反,甯家在人群的最後面,甯繁音跟在甯之遙後面,正探頭探腦地觀察不遠處的韓家。
韓哲周身玉光寶氣,金澤萬丈,折扇一撫,輕搖兩下,俨然一幅蕭然公子的樣子。身邊一輛紅棕色馬車,車頂金光燦燦,風頭更勝周家的馬車。
甯繁音心道:“好大的架子!”
韓哲身後正是一身肅清的樊清越,以及樊清越引薦的範離中,這範離中說來也是奇人,不過受到樊清越的引薦才得以進入韓家人的眼,竟然短短幾日就取而代之,不過礙于現在還沒拿到清鴻院的名額,隻能暫時屈居人下,隻是取代樊清越成為韓哲身邊紅人的野心已經是昭然若揭。
隻見範離中墨綠色輕衫,其間金絲流彩線熠熠生輝,竟然也将這幾日前還蔫頭巴腦的窮酸書生打扮出幾分貴氣來。
甯繁音内心嘀咕道:“這範離中怎麼比樊清越看着更像是樊家嫡系?”
甯之遙仿佛一下子感應到甯繁音的心聲,道:“範中離一個庶子,僭越長序,目無尊長,竟然還有資格來?”
甯繁音聽着莫名感覺這話怎麼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偏着頭問道:“可能這位範公子頗有幾分文采吧。”
“你是不是又在盯着韓家?你盯着韓家是想做什麼?”甯之遙一回頭猛地問道,語氣陰恻恻,雙眼毒辣辣。
甯繁音:......
“姐姐,說起來,我還想問問你,認識這位樊清越公子嗎?”
甯之遙不知道是被什麼迷了心,滿腦子就隻有韓家韓家韓家,于是,不出意外的甯之遙陰沉的聲音又傳來了:“我警告你——”
甯繁音搶答道:“我知道我知道,要是我背着姐姐你私自聯系韓公子,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
甯之遙眉眼一橫,冷冰冰哼了一聲:“算你識相。”
甯繁音見甯之遙臉色微微好轉,問道:“話說起來,姐姐,你到底為什麼對韓家這麼情根深種?你們之前明明沒有見過?”
甯之遙面頰之上浮現桃紅,眼神亂瞟,道:“什麼情根深種?我才沒有!隻是母親叮囑我不要丢了甯家的臉面而已。”
甯繁音點點頭,原來潘夢蘭已經給甯之遙找好了如意郎君,隻是韓家如此滔天權勢,怎麼會同意甯家之女嫁進去?
不過,這不是甯繁音現在操心的事。
“你不覺的奇怪嗎?說起來,為什麼韓公子自己引薦的人——韓子賢沒來,卻帶了樊家引薦的人——範中離,是不是很奇怪?”
甯之遙道:“這有什麼奇怪的?韓公子喜歡帶誰就帶誰,不論門第,不論親疏,韓公子這番行為反而當得起這清鴻院後生的名頭。”
說完還上下打量了一番甯繁音,剛剛那種仿佛從地獄裡爬出來的陰森感又冒了出來:“也不知道,柳老前輩到底是怎麼同意你進清鴻院的。”
甯繁音呵呵一笑,略顯卑微地糾正道:“還沒進,還沒進清鴻院。”
甯之遙又是冰冷地一哼:“既然知道自己沒進,就要擺正自己的身份,不要試圖暗自苟且!”
甯繁音:......
甯繁音點點頭,一手撫下巴,視線順着甯之遙的視線看向韓哲,故作嬌羞,小聲嘀咕道:“韓公子确實風度翩翩,當真是個好郎婿!”
甯之遙瞬間臉就扭曲了。
甯繁音正欣賞甯之遙臉上千變萬化的神情,沒注意到周繼馳已經騎着疾風到了自己面前,疾風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突然發出低鳴,又上前靠近了兩步。
疾風與甯繁音的距離已經過分接近了。
“甯繁音!”
甯繁音聞聲一擡頭,被疾風的大腦袋吓了一大跳,一個機靈,已經閃到了五步之外,叫道:“祈福怎麼還要騎馬?”
周繼馳輕笑一聲,俯身摸了摸疾風,道:“甯小姐怕什麼,疾風向來溫順,從不傷人。”
甯繁音躲到甯修齊身後,探頭看了一眼疾風,疾風四肢健碩,英姿飒爽,微微側頭,一隻大眼睛正看向甯繁音這邊。
正是當初害得自己從馬車裡跌出來的那匹馬!
不傷人才怪!我難道不是人嗎?還有孫公子,孫公子也不是人嗎?
甯繁音腹诽幾句,站定在甯修齊身側,揚頭道:“周公子竟然有好興緻,偏偏騎了一匹馬。”
周繼馳四下看看,韓家,甯家,甚至周家都是各自馬車一輛,随從若幹,當真隻有自己騎馬,别具一格。
還未出言,便聽見不遠處韓哲帶着衆人,向着謝清靈的馬車紛紛行禮,齊聲道:周夫人好!
謝清靈隻是神情淡漠應付了一下:“今日好熱鬧!竟然讓韓公子也來了,說來也是巧了。”
韓哲神情一僵,很快就恢複了談笑風生的樣子,恭敬回道:“周夫人說笑了,今日是祈福的大好吉日,釋心大師解惑賜福,自然都是争先恐後來這普濟寺,隻是擾了周夫人清淨,是我們小輩冒失了。”
謝清靈神色說不上來好壞:“來這裡的都是有夙願的普通人,不分尊卑,既然如韓公子說得這般巧合,那不如就一同前往吧。”
周繼馳漫不經心,韓哲恭謙行禮。潘如蘭小心翼翼,甯之遙神色不明。
一行人就這麼各懷心思到了普濟寺。
一路上,甯繁音一邊想着怎麼向韓哲打聽打聽海溫茂,一邊想着怎麼向樊清越說說樊思遠的小願望。
隻有甯修齊最緊張了,生怕謝清靈說出什麼關于婚約的事情來,一路上眼神一刻不移地盯着周家的動向。
不出一個時辰,一行人已經到了普濟寺前。
好闊氣的一座寺廟!
甯繁音不經感歎道,這寺廟金碧輝煌,流光溢彩,翠林掩映之下,更添清幽。鐘鼓悠悠,禅意沁染,讓人不由肅穆起敬。
王天業歎道:“這寺廟真是氣派!”
甯繁音這才發現,甯家之後竟然還有一小隊人馬,竟然是與甯家一同到京的王家獨子王天業。
“這王天業是哥哥的朋友嗎?怎麼剛剛沒見到?”甯繁音悄悄扯了扯甯修齊的衣袖,小聲問道。
甯修齊解釋道:“父親之命”轉而又小聲說道:“王家來自青州,顔義之事或許可以向王天業打聽一番。”
甯修齊話音剛落,便聽見韓哲身邊範中離嗤笑一聲,諷刺道:“早有耳聞青州王家腰纏萬貫,看來也是沒有見過世面的。”
說完頗為自豪的賣弄起自己知道的點點滴滴:“這普濟寺是皇家禦用聖寺,天子祈福也是由普濟寺主持完成,民間有種說法,要為神佛集聚天地靈氣才能迎得神仙下凡完成夙願。”
天子之願,事關天下百姓福祉
這寺廟自然修建的氣派!
王天業想道:說的這麼多,你從前有見過皇家寺院嗎?
王天業心裡雖然咒罵的厲害,但是面上還是不敢多說一個字,嘴裡還恭維道:“範公子好見識!”
畢竟,在場誰都看的出來,這範中離現在是韓哲身邊的小紅人。
衆人正說話間,普濟寺的大門突然被打開,一個青年模樣的僧人雙手合十,向着衆人鞠躬行禮之後,便道:“大師已經等候多時了,衆人請随我來。”
一行人跟在其以後,行至廟中,隻見廟中寥寥幾位僧人在灑掃院落,冷清,寂寥,比起外面金金碧輝煌的氣派模樣,裡面倒是樸素很多。
行至一座屋廟前,出來一位約莫三尺多高的童僧,這童僧光頭圓腦,身穿黑色長衫,着白色布鞋,脖子之間挂着一串檀木色的佛珠。
這小童僧從裡面冒出頭來,探頭探腦的看了一會,便跻身出來,将門阖上,向着衆人跑了過來。
灑掃的衆僧立刻向這個半個人高的小孩子合掌行禮。
小童僧卻絲毫不理會,一蹦一跳跑到了衆人中間,擡手數了數,揚起腦袋道:“你們都要找我師傅嗎?”
謝清靈回禮道:“打擾大師了。”
童僧點點頭:“反正師傅一整天都空出來了,既然是謝姑娘的朋友,自然由謝姑娘說了算。”說完沖着屋子裡揚聲道:“師傅!師傅!客人來啦!”這聲音氣勢如虹,山間空曠,聲音激蕩回響,不久,不遠處就傳來陣陣鐘聲!
一眨眼這小童僧就一溜煙跑了進去,周夫人靜默以待,衆人中多數是第一次來這普濟寺,雖有不解,但沒有一人出聲。
直到十二聲鐘聲一過,剛才那青年僧人走了出來,頗有禮貌的迎接謝清靈。
進入寺廟之中,便見一位年過半百的僧人團坐中央,身體精瘦,面頰黝黑,眉毛尾部微微泛白,聽見衆人到來,微微睜眼,道:“夫人,您來了。”
屋内一張長長的矮腳長桌,其上附有紙筆,桌下并無闆凳,隻有一個個蒲團,釋心大師身側則是一個小小的火爐,裡面木炭正燒的火紅。
甯繁音站在人群中間,悄悄向着韓哲的方向移動,剛剛邁出一步,一隻黑靴便擋出了去路,黑靴的主人正是此刻一臉正氣的周繼馳。
甯繁音微微用力,那隻大腳就如同生了根了一般,撼動不了分毫,努力之後無果,隻好收回了賣出去的腳,非常不滿的皺了皺鼻子。
這一系列的小動作,周繼馳看得清清楚楚,“祈福之處,當摒棄雜念。”
聲音不大不小,剛剛好隻有甯繁音聽見,“人要是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雜念,還來求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