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繼馳幽幽轉醒,隻覺喉嚨裡似有團烈火,幹澀 ,刺痛,順着神經傳達至大腦,讓周繼馳醒了神,這才發現自己趴在床上,已經回了周家,四周燭火通明,門口人影綽綽,能隐約聽見幾聲碎語,模糊不清。随即聽見“吱呀”一聲,一個身影風風火火而至。
“之前見你書信之中多有抱怨,我隻當你心存偏見,今日一見,我看不是配的配得上的問題了,這是要不要命的問題!”周映安沖了進來,瞧着周繼馳睜着眼,松了口氣,轉而氣不過,擡手指着天道:“我看是她命中帶煞,專門克你!”
周映安負氣坐下,将案桌拍的得啪啪響,“你打小就是跟在周二身後,不說騎馬多好,怎麼說也能有上一兩招三腳貓的功夫,當真是頭一次,我見你後背刮下來這麼大一片,還好端端地暈了過去。”
周繼馳悶着頭敢吱聲,斜眼瞧見毛權站立一旁,目不斜視,可兩眼空空,一見這幅神情便知他定已神遊天外。
毛權是怕周映安的,周映安是真的會折騰他。
“我暈過去後,馬場怎麼樣了?”周繼馳輕輕咳嗽幾聲,艱澀地發出聲音,“皇後娘娘怎麼處置這件事?”周繼馳聲音嘶啞,偏着頭,費力地擡手指了指桌上的水杯,示意想要喝水。
周映安見着過蹦亂跳的弟弟已經生活不能自理,悲憤交加:“管他什麼皇後不皇後,你先顧好你自己,我看還是要請太醫過來,全身上下好好檢查一下,萬一出個什麼好歹,你讓母親怎麼辦?”
案桌上的水已經涼透了,周映安此刻憐愛泛濫,貼心地換成了溫水,遞到周繼馳手邊,“不管怎麼說,這事情不會就這麼了了,周二剛剛平定了遼州,聖上的嘉賞還未下來,你卻在皇後的宴會裡出了事,這算什麼?下馬威嗎?這事情不查清楚,我不會罷手。”
周繼馳趴在床上靜靜聽着,仰頭灌了一口水,喉嚨裡的不适消解了許多。
周映安見周繼馳情緒不高,挨着周繼馳床邊坐下,決定挑些順心的話說給周繼馳聽,“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那就順勢将你這門婚事解了,也算有個由頭了。”
周繼馳轉頭,一口水還未咽下,眼睛已經瞪圓。
周映安怕周繼馳不相信,又怕他大喜過望,有損身心,給了周繼馳一顆定心丸:“你放心,你那個未婚妻現在已經被扣下了,甯家現在找人來說情,放他們在偏廳等着!晾他們一晾。”
周繼馳的臉一寸寸黑了下去,未等周映安的話說完,已經手腳并用地要爬下床去,什麼疼痛伊也顧不上了,“你把誰扣下了?你又把誰晾着了?”
周映安隻當周繼馳此刻神志不清,記憶混亂,“甯繁音!就是那個甯繁音!她要是不會騎馬,誰逼她騎馬了?這麼多好好的馬她不要,怎麼就抓住一匹瘋了的馬,這到底是馬瘋了,還是人瘋了?”
說罷,周映安不解氣,怒火蔓延至一邊站得筆直的毛權,“毛權,你是怎麼跟在周繼馳身邊的?怎麼最危險的時候你不在,現在人好好的,你倒是出現了。你這個侍衛當的好!周繼馳調皮搗蛋的時候,你一個沒落下,他危險的時候,你是一個沒趕上!”
周繼馳已無暇顧及周映安,頂着後背傷口的撕扯,坐了起來,質問道:“你把人扣在哪兒了?”
周映安瞧見周繼馳這幅模樣,立刻伸手去扶,卻被周繼馳躲開:“你關心她做什麼?你今日受的傷,她算不上罪魁禍首也是元兇之一,她自己好好的,你...”
周繼馳目光如刃,打斷道:“周映安,我問你人在哪?”
“咚咚咚”
扣門聲突兀地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對話,周映安已被周繼馳的态度激到,臉色冷了幾分,但又顧及周繼馳現在傷病,不多計較,準備開門。
周繼馳不讓周映安走,抓住周映安的手腕,眉眼已見厲色:“人在哪?”
門外,等不見回應的甯繁音端着熱氣騰騰的湯藥,又叩了一次門,輕聲問道:“周繼馳,你醒了嗎?”
屋内,周映安氣極反笑:“在門外。”
周繼馳松了手,視線移開,再出聲時已經溫和許多:“醒了,你快進來。”
甯繁音推門而入,見着周映安,垂下了眼,将湯藥放在案桌上,一聲不吭。
“你還敢進來?”周映安在周繼馳那裡受了氣,見着甯繁音也沒什麼好臉色,“你是什麼身份,你自己掂量清楚...”
周繼馳剛剛趴了下去,又擡起頭,阻止周映安夾槍帶炮的話,“怎麼不敢進?這是家裡,随便進。”
甯繁音垂着頭不敢說話,周繼馳一暈,整個場子都亂起來了,皇後娘娘匆匆結束了宴會,烏泱泱一片人都跪在地上,有人拖出去了,有人哭喪着臉,甯繁音臉色慘白,跪在人群中間。
周繼馳這傷,說起來甯繁音還真算得上罪魁禍首。
周映安從過周繼馳的話裡咂摸出點意思來,眼神在甯繁音和周繼馳之間轉了又轉,陰陽怪氣道:“周繼馳,你現在開始裝好人了,不知是誰,當初左一封信右一封信,快馬加鞭一幅天都要塌下來的樣子,現在我從潥州趕過來,你怎麼又變了幅嘴臉?”
周繼馳臉色僵住,趴了回去,卻不禁感慨,不愧是周映安,短短幾句話就能讓周映安拿捏住周繼馳。
“藥,我要喝藥。”周繼馳做出胸口悶痛,氣弱無力之狀,耷拉着眼睛。生怕周映安再說出什麼驚人之言,借着傷痛轉移視線。
甯繁音撇一眼周映安,趕忙将藥送到周繼馳手邊,悄聲說了句:“小心燙”,然後立馬回到原來的位置,乖乖站好。
這模樣和毛權見着周映安的樣子一模一樣。
周繼馳勾了勾嘴角,撐着雙臂,藥匙晃蕩兩下,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哐當兩下,周繼馳已經無力地垂下了手,“甯小姐,我疼得厲害。”
周映安咧嘴一笑,捏着嗓子:“是不是需要喂呀?”
周繼馳垂下去的手奇迹般地有了力氣,周映安卻不放過周繼馳,“讓我來喂。”
周繼馳哪裡還敢耍什麼小心機,一仰頭,滾燙的藥就灌了下去。
“一碗藥,又沒有人和你搶。”周映安嗤笑了一聲,甩手坐下,斜眼瞧着甯繁音,上下打量,探究、審視,銳利的目光好像要穿透甯繁音的骨架,看進甯繁音的心髒。
又是一陣碎語,雜沓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隔着門窗,小厮提燈中的幽幽燭火逐漸拉進,甯繁音卻松了一口氣。
吱呀——
謝清靈推門而入,身後跟着一個幹瘦的大夫,挎着藥箱,低着頭,站在陰影裡,看不清神色。
謝清靈坐下,一手扶額,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指着周繼馳吩咐道:“給他好好看看。”
大夫掀開周繼馳後背的衣服探查,又撫脈片刻,道:“小公子身體康健,今日一遭隻傷到皮肉,不日就可痊愈。”
周映安唰地一下站起來,質問道:“我弟弟在床上昏迷了半天,現在隻是皮肉傷?你到底有沒有好好診治?”
大夫一見周映安來勢洶洶,頓時頭上冷汗涔涔,道:“大小姐,小公子的确是康健無虞。”
周映安呵斥道:“庸醫!你再好好看看。”
大夫躬着腰,膝蓋就要跪下去了,“估計...估計...估計是最近小公子休息欠缺,驟然喝了涼飲,又受到驚吓,才...昏迷..昏迷的。”
周映安冷着臉,厲聲道:“你說皇後娘娘送的湯有問題?”
大夫當場就跪下,發抖道:“當然不是,皇後娘娘所贈,絕無異樣!”
甯繁音這才看清這大夫的樣子,臉頰凹陷,滿眼的誠惶誠恐,嘴角藏在胡子裡,胡子尾尖顫動,甯繁音腦袋裡浮現出一個名字:馬之道。
周映安步步緊逼:“那你說是誰的問題?”
馬大夫慢慢擡起頭,周映安兇神惡煞的臉因映在馬大夫的瞳孔裡,像是能吃人的惡魔。
周映安轉頭直接将矛頭對準甯繁音:“難道是你的問題?”
謝清靈垂下了揉眉頭的手,喝道:“周映安,你越說越過分了,我當你回來是探親,你要是回來和周繼馳胡鬧,明天立馬就給我回潥州去!”
周映安的神氣頓時蕩然無存,委頓道:“母親,床上躺的可是你親兒子。”
謝清靈冷厲幾分:“大夫已說明原委,你自己不要添油加醋,疑神疑鬼,況且周繼馳也沒有弱到一點小傷都受不起,你這樣含沙射影,扯東扯西,傳了出去,你有幾張嘴解釋?”
周映安還想開口,謝清靈擡手,止住了周映安的話,視線向着甯繁音看了過來,“繁音,今日之事,你也無需過多擔心,近幾日甯家那邊少不了風言風語,你且就在周家住下,那個甯家,你暫時不回也罷。”
“周夫人,今日之事全怪繁音魯莽,壞了皇後娘娘的宴會,讓周家受到牽連。”甯繁音言辭懇切,“若是周夫人要罰我,我絕無任何怨言。”
謝清靈輕笑了一聲,溫柔道:“我把你留下并非是為了周三的傷,也不是為了皇後娘娘的宴會,隻是為了你。”
“周繼馳受了傷,皇後娘娘罰了宋承澤就要罰韓哲,這場宴會是為了五皇子來婚事來的,其中分寸本就難以拿捏,出了這件事難免有人盯着風向,所以隻能罰你。”
謝清靈頓了頓,“可你畢竟是我帶去的,我扣下你,一來是給了皇後一個台階,最重要的是救了你,算是給這件事一個了解。”
“甯鴻濟帶着甯修齊現在正在偏廳裡等着,定是為了這件事來的,你想如何處理全由你自己做主。”謝清靈歎了一口氣,“繁音,我見你時就說過,周家會幫你,我又怎麼會罰你?”
周映安動容,上前一步:“母親...”
甯繁音張了張嘴,想說話卻見謝清靈擺了擺手,神情已然疲倦,“映安,你剛到京城就好好休息,其餘的事情我都會安排好。繁音,這段時間你也出不了門,索性看着周繼馳,免得再生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