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中的上書房内,這幾日氣氛正緊張。
南下的監察禦史都未曾回京,戶部那面對繁多的文書賬冊也還未有結果。但稽查司帶着人在一月内查閱了上京城所有的戶籍,找出來了許多虛登在五品以上官員名下的戶籍,又整理了去年一年的賬目,僅僅一年上京城中通過各種法子未曾繳納的稅賦數額就極其龐大。賬冊就擺在眼前,事關自身利益,多數老臣都咬死不肯修改關于稅賦的律法。
陳朝周旋多日,頭一回有了大不了把這些老不休都拉出去砍了得個清淨的暴戾念頭。
上書房内争執聲不斷,來報信的内侍也都攔在門外。直到天黑,上書房大門才被打開,走出來幾個怒氣沖沖的老臣。
值守在上書房外的禁軍早已見怪不怪,看着模樣,今日又是攝政王一派吵赢了。
看似位高權重的一衆大臣,在争論朝事時沒比那民間罵街的潑婦好到哪裡去。有時候,急了眼,問候對方祖宗也是有的。隻是沒人敢對攝政王如此而已。
禁軍闆着身子,看似看着前方,實則在用餘光掃着上書房内的動靜。一衆老臣怒氣沖沖出門後許久,攝政王才閑庭信步帶着幾個官員出來。
攝政王剛邁出門,才怒氣沖沖離去的孫太尉居然折返了回來,他看着頭發花白,但步履極其穩健。沖到攝政王面前站立,擡起手就指着他。
“好。真好。攝政王可真是娶了個好王妃。”
孫太尉氣到手都顫抖了。
這倒是新鮮事,幾個禁軍偷偷交換了下眼神。
在上書房内一直淡然的人聽到孫太尉提及自己的夫人,再看着那隻指着自己的手他眼眸瞬間變得森然。
“孫太尉,想說什麼想清楚再說。”
年過六十的孫太尉面對和自己長孫年紀相仿的陳朝時,一時間居然也被他身上那凜然的氣勢攝住了。孫太尉擡起的手又顫了兩下,随即冷笑一聲,到底沒再說什麼,徑直拂袖而去。
看着那背影,陳朝冷嗤一聲,袖擺下已然成拳的手松開。
老不休的,隻要他敢開口,他不介意替他折了那隻老手。
“王爺,王爺……”
一個内侍從遠處急匆匆跑來,因為跑的太急,不小心自己絆了自己一腳,好在身型靈活及時穩住了。可頭上的冠還是歪了,但内侍也顧不得扶正。他已經在上書房外等了半日了,方才實在憋不住了才走開一會。還好回來及時,險些錯過了王爺。
眼看着内侍急匆匆跑來,陳朝身後的官員朝他拱了拱手:“王爺,那我們就先走了。”
陳朝颔首,官員們都走後,内侍正好跑到陳朝面前,氣都未喘勻就道:“王爺,府裡來人傳了話……”
陳朝出宮的時候,青雲親自來接的。青雲還未從震驚中緩過勁來。一是震驚隻聽說過府裡的表姑娘身手不錯,但沒想到真下起手來這麼狠,那些個原本如花似玉的貴女被她打鼻青臉腫的。二是震驚一向菩薩心腸的王妃動了怒居然如此可怕,那些貴女被打成了那樣哭的梨花帶雨還得上門來給三姑娘賠禮道歉。而王妃,全程面都未露,直接就出動了上百個黑衣侍衛。
青雲還在回味那些夫人帶着自家的女郎上門道歉時的黑臉。回味到一半就看到自己的主子從宮門内走出,瞧着面色不太好的樣子。
青雲來這上京城也有十多年了,從未見過今日這樣的熱鬧,這砸了第一家的大門時還好,随後那幾家可都是在得了消息特地趕來看熱鬧的百姓的圍觀下砸開的。這頂級門閥世家的臉這回算是被他們王妃徹底踩在了地上。青雲一時也捏不準自己主子是何感想,從馬車上跳下隻叫了一聲:“主子。” 就再不敢多說什麼。
而陳朝一言不發就上了馬車。在這還有些寒冷的春夜裡,青雲不敢進車廂,選擇和馬夫擠在車架上。
在回府的路上,恰好經過了文國公府,青雲不自覺屏住了呼吸,偏頭去看車廂側邊,恰好看到了修長的手指撩開了車窗簾。
文國公府屹立了數十年的大門還有經曆了無數風霜的牌匾如今都已蕩然無存,細看,沒了大門的空蕩門柱上除了刀痕外還有火燎的痕迹。
這文國公府是第二家,青雲得了消息匆匆趕到,正巧碰到了火燒牌匾的一幕。金吾衛大将軍徐弘非但不阻止還帶着一隊金吾衛叉着手看好戲,看到他來還對他招了招手。
“我以前還覺着你們王妃柔弱,如今看,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馬車從文國公府的門前駛過。回到長公主府門前朝時,一切如往常一般。兩府的侍衛一同值守着大門。
陳朝下馬車的時候,王府的侍衛首領帶着一衆侍衛筆直跪下:“請王爺責罰,是屬下們值守不力。”
兩個活生生的人能無聲無息溜出府,自然是他們值守不力。陳朝冰冷的眼神在一衆侍衛身上掃過。
“杖二十。”
這刑罰不輕不重,一衆侍衛齊齊松了一口氣。
青雲也歎口氣,還好兩位姑娘沒事。否則就不是杖二十那麼簡單了。這表姑娘也是,怎麼想着混進采買車出去的。采買車進府時會嚴查,出府時卻是不查的。這府是出了,如果沒被發現,無人去尋她們,她們想過怎麼回府嗎?
“青雲。”
冷冷的聲調讓青雲回了神。
“讓葉芙蓉去佛堂跪着。”
夜風吹過,青雲冷不丁打了一個寒顫。
“是,主子。不過,跪到何時?”
回應青雲的是一個極冷的眼神,青雲縮了縮脖子,他懂了。主子不消氣,這表姑娘是出不了這佛堂了。
青雲領了令轉向去了後院,陳朝邁着大步往正院走去。初進院子,就見到侍女端着托盤從正房走出,侍女見到他,行了個禮。那托盤上的空碗也映入陳朝的眼底,碗底還剩了些褐色汁水,一旁還放了一碟蜜餞。陳朝蹙眉。
“怎麼回事?”
侍女垂着頭都能感受到男主子身上的冷意,不敢起身,半曲着腿垂着頭恭敬答道:“回王爺,王妃今日動了胎氣,府醫來瞧了,無大礙,但給王妃開了安胎藥。王妃剛喝下歇下了。”
“知道了,下去吧。”
陳朝揮退侍女。邁進正房,屋裡燭光昏暗,隻有素念伺候着,見到陳朝剛想行禮卻被他止住。
素念看了眼床榻,又看了眼男主子,随後極有眼色輕手輕腳退了出去。門被阖上,微弱的燭光下,床榻上微微隆起。
搭上衣襟扣,陳朝慢條斯理褪去外袍,随後将外袍随手挂在屏風架上。
待他坐到床沿,搭上了那纖薄的肩頭時。床榻上的人似乎是被他吓到了,輕輕顫了一下,等人轉過身,陳朝也看清了她的模樣。
困頓的神情,迷茫的眼神。大概才入睡,被他驚醒了。
陳朝俯腰,将人連着錦被一同抱起,安置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被他抱着的人仰着頭看他喚了一聲:“夫君。”
陳朝一手環着懷裡人的腰,确保她不會掉下去。另一個手則撫上了她的臉頰。
“今日是不是吓到了?”
懷裡的人輕輕搖了搖頭,随後一隻細嫩的手從錦被中伸出,攥住了他腰迹的衣衫。
“夫君,她們欺負昭兒。”
脾氣再好的人也有逆鱗。陳朝從内侍嘴裡聽聞今日的事,心裡并無什麼波動。不過幾家大門,砸便砸了。
陳朝攏手捏了捏那細嫩的臉頰。
“這種事,讓人報我或者等我回來讓我來處置便可。怎麼還惹自己動了氣。府醫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