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雲州從萬雲樓回來之後,家中的飲食一改之前的奢靡之氣,清爽得過頭。
妍娘望着眼前清清白白的一桌飯食,豆腐青菜,連一星油花都無。
這幾日被奶娘教導,如何做一個稱職的夫人。她整了整衣襟,瘦削的身軀撐起架子,端莊的望着眼前一身銀甲的年輕人。
“二,二世子,你也吃點。”
星夜兼程,盔甲上的露水尚未幹,一杆銀槍斜斜倚在桌邊。七八分相似的相貌,卻因為性格的截然不同極容易區分。
小山峰似的嶺峭延綿的長眉聳起,賀成溪夾了一筷子豆腐送進口中。隻是他的眼神依舊盯着對面動作怡然的哥哥,打量,探究甚至是懷疑。
他的哥哥不是這樣的,應該如何呢?賀成溪思忖着,應當是肥頭大耳的,将珠寶首飾綴滿一身的,走街串巷招貓逗狗的。
反正絕不是這樣,高冠服裳,正正經經對着一桌清粥小菜,雅然起興,肯乖乖安定在嫂嫂身邊。
豆腐掉在了桌面上,啪的一聲。
賀雲州這才擡起一眼看了這位便宜弟弟,正一臉狐疑的看着自己。
常年戍邊竟然風霜,就算是會點仙術也招架不住妖界的大妖們,賀成溪的額上留了幾道淺淺的疤痕,可那雙手可以用飽經風霜來形容,扭曲的疤痕從虎口一直撕延伸到袖口,足見結界撕裂處很不太平。
既然占了這具身體,那便承擔一些職責。做為神,愛護通道英雄;做為兄長,照顧幼弟。
一筷子碧綠的小油菜送進賀成溪的碗中。
賀成溪先是驚詫擡頭,然後陷入了漫長的自我懷疑中,越來越糾結的目光中,他扔了筷子抽槍而起。
鋒刃對準賀雲州的脖頸,還不忘将一旁已經驚呆了的妍娘拉到身後。
“妖物善化人形,可不習人性!你裝作我哥卻連他生平習性都不知,還不速速現形,交代我哥的下落。”
賀成溪在西北許久,槍法利落,直抵賀雲州脖頸。因為妖物不會為凡物重傷,還特意在槍尖處加了束妖的咒術。
妍娘怎麼都沒想到,怎麼就因為一口小油菜,兄弟兩個就翻了臉。
她去挪那杆槍,但分毫撼動不得,槍尖的術法閃爍着銀光,随時準備觸發咒術。
賀雲州拂去妍娘的手,淡淡擡頭,迎上幼弟的目光,坦蕩出塵,“習性?你說何為我的習性?”
賀成溪一下噎住,賀大世子的聲名狼藉人盡皆知,哥哥不服管教,出格的事情數不勝數,可他作為弟弟又如何說的出口。
“你……我哥怎會如此做派,”他頂着賀雲州那雙平靜如水的眸子,少年将軍第一次慌張無措起來,“我哥!我哥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他看着賀雲州微擡的眼眸帶着挑逗的意味,似是等着他繼續,少年意氣被激發,“我哥一桌至少四十八道菜,各個兒隻嘗一口!我哥一覺到晌午,醒來便吃酒,萬雲樓的酒席一個月擺一次,一次擺一個月!還有春風閣……”
他忽然頓住,不自在的看了一眼妍娘,轉過視線不再往下說。
賀雲州伸出兩指,撚訣解咒,輕而易舉就将那柄槍尖的咒術解開。
他起身,一别幾年,他比賀成溪稍微高了些,身上的浮雲紗直直墜落,飄散如仙塵。
“你懷疑我是妖,是西北的結界裡的妖物逃出來了嗎?”從山花宴開始,他便懷疑西北的結界裂隙惡化,不僅是京城,而是四海之内皆有妖物僞裝肆虐。
槍尖的術法被解,賀成溪瞪大了一雙眼。印象裡一事無成的哥哥,竟然有這樣的修為。
“結界的裂隙擴大,不僅是妖,還有冥界。”少年将軍皺眉垂首,有些氣餒,可憑借他一個人,一個凡人又怎麼能解決整個六界的動蕩。他的法術,至少應該再修習十年才能應對那些妖怪。
“不對,你,你的仙術是從哪裡學來的。”他盯着賀雲州掐訣的手指,質問的同時顯出一絲羨慕來。
“夢中,高人指點,參透浮生,幡然醒悟。”
幾個詞,簡單明了的編了一個完美的謊話。
一頓飯結束,賀成溪戀戀不舍的回王府拜見母親,放下了一身的責任後真正的像個少年人,跟在賀雲州身後問那高人身在何處,能不能介紹他認識一下。
賀雲州将京郊城西的山花娘娘和他說了,約定好不日一起去收了那妖物,這才将賀成溪哄走。
“你怎麼還不走。”他看着仍舊愣在原地的妍娘,眼神中流露出光彩來,像是見到了落雪的小狗,隻用一雙眼就将快意洩出。
“你認識高人?”她乖巧走過來,耳邊的紅玉铛搖搖晃晃,“你有沒有跟他說我夫君的事?他是個神君,一定認得的。”
賀雲州愣了一瞬,不自在的轉過頭去,“我說了,不認得,他說不認得。”
他重複一遍,深怕妍娘覺得不可信。其實大可不必,妍娘是個小傻子,什麼都信的。
“那我還與一個問題。”這些日子,妍娘早知道身邊的都是好人,将骨子裡那份惴惴不安收起,話變得多起來,“萬雲樓我去過,那春風閣是什麼地方?”
賀雲州一驚,剛喝進去的一口茶水差點翻湧上來,熱意從衣襟裡翻上來,星火燎原一般燒到了頭頂。
“以後,以後有機會帶你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