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的下一句是:“夜過也,東窗未白凝殘月”。
月亮透過紗簾照得朦胧,自幾萬光年的地方緩緩走來,凝在她們家窗戶一角。
顧筝弦趴在床前,空氣被很有節奏地推入,擠出,拼湊成令人心馳神往的聲音。大海深處有一條美人魚,被海水修飾成漂亮的外形,随着深淵裡半輕半重的叫聲,美人魚故意放緩了遊速,拖長海水感知她的時間。
接着,深淵得到一個很久很久的吻,耳後便起了一層小栗子,身體不住地顫抖,同靈魂一起,迎接造物者的恩賜。
時衿不記得那晚有多累,隻記得最後床單被揉巴成酸菜形狀,小玩具上湃了層液體,被遠遠擱置在桌案。
因為那晚後半場,時衿用的手。
顧筝弦是自己去清洗的,時衿癱軟在床上,翻了個身便睡着了。
熱水劈頭蓋臉淋下來,浴室裡起了層霧,顧筝弦閉着眼站了一會兒,被澆透了。她記得時衿說,自己從前挺兇的,還嫌棄時衿身上味道很素來着……
怎麼會。
顧筝弦關掉水,擠了兩泵沐浴露打在身上,是時衿一直在用的牌子,她愛慘了這種味道。泡沫有股淡淡的桔子香氣,一聞到,便想起時衿。
周身白霧熱騰騰升起,弄得她悶頭悶腦喘不過氣的時候,桔子的沁爽味道将她拯救出來,重新回到時衿懷裡。
顧筝弦擦幹身子出來,時衿已經睡熟了。呼吸起伏平靜,鼻翼跟着小巧地縮一縮,胳膊疊在一起,像隻小鹿……可愛。
房裡婆子從前說,在一個人做夢時同她說話,令她不知覺地聽見,話便會走心,便會被她聽進去。
夜裡一片安靜,她們習慣睡覺時留一道窗簾縫,外頭樹影婆娑,夜色正好。顧筝弦附身,貼在時衿耳邊低聲:“過了這段時間,我需要你抱一抱我。”
好好地,抱一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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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從選址到開起來花了兩個月時間,不過六十來天而已,從十一月到一月,蘇城按部就班地入了冬,不知不覺地跨進2023年。
公司地址選在久聲旁邊那棟大樓,蔚遠大廈十三層,名字是時衿取的,叫“故時”。
因為還要從個人工作室做起,所以規模比較小,占地隻有一千平左右,但這裡位置好,租金蠻貴的。華璟書院那套房子抵押出去左不過四百萬,林林總總再湊一些,還上R&C的違約金以後,隻夠新公司租八個月。
時衿再次當上貼身助理兼經紀人,第一周拉來兩個國内小品牌代言,第二周有導演請她拍綜藝,說是同期嘉賓有夏然,不會讓顧筝弦被孤立。想想能拉來熱度,顧筝弦也同意了。
這部綜藝不需要會唱歌跳舞,就是一群藝人湊在一起生活五天,吃吃飯聊聊天兒什麼的。
顧筝弦剛出道那會兒上過一次綜藝,不過沒什麼人知道。就是在主要嘉賓喝水休息間隙,插播進去一條工作室宣傳,很短,前後不過三分鐘,而且是當年趙麗娜砸了錢換來的。
……
這期節目選在隴城一處農家樂,邊兒上是片草原,不大,供了幾戶放羊的人家。正式錄制定在一月十二号,年關将至,顧筝弦聽說有鮮羊奶喝,早早兒就盼着了。
時衿本來打算跟着去的,但久聲那個博物館展會的同傳項目正好撞了時間,需要她飛一趟倫敦。準備了小半年,總不好臨期撒手不管,隻能放手讓顧筝弦自己去出差。
但想着有夏然一起相互照應着,她有錄綜藝的經驗,應該不會出問題。
時衿幫顧筝弦收拾行李箱,衣服什麼的其實不用帶很多,節目組有自己的品牌贊助。但她不放心,長短款羽絨服各帶了一身。
隴城比蘇城冷,她給顧筝弦塞了一大包暖寶寶,一小袋紅糖,還有上回去度假村沒用完的碘酒棉簽,囑咐道:“你到時候警惕着誰冷得不行,就分給她幾個暖寶寶,觀衆看了肯定會說你貼心細緻,這樣很帶路人緣的。”
“今天11号,節目錄五天的話正好趕上你來姨媽,我給你帶了紅糖水,痛經的時候就沖一勺。那邊空氣幹,估計沙塵特别多,你沖紅糖水之前一定要把杯子涮幹淨。”
“到時候要是周圍姐姐妹妹有來姨媽的,你記着把紅糖拿出來跟人家分享,”時衿蹲在地上,努力啞着嗓音,好像在交代什麼不得了的事兒:“總之呢,你就時刻謹記周圍有攝像頭,要友好一點,和睦一點,不要發火,不要吵架。”
“要實在受氣的話,忍一忍回來跟我說,記住沒?”
顧筝弦沒有應她,睫毛耷拉着坐在床沿,也沒了晃腿的興緻。
“睡覺上廁所的時候一定記着把麥摘掉,不然音都會收進去。如果有解決不了的事情就問問夏然姐,或者給我發微信也行。”
倫敦和蘇城有時差,她不保證能收到顧筝弦每條求助:“我時刻把手機開着鈴聲,盡量秒回你 ”
顧筝弦抽動一下鼻子,嘴巴皺了皺,不作聲順着床邊滑到時衿旁邊,斜坐在地毯上,從側面環抱住她的脖子。
“咋啦?”時衿擰頭,伸手戳了戳她的臉:“這麼舍不得我?又要哭啦?”
顧筝弦稍稍垂眸,腦袋埋進時衿的粉色睡衣裡,輕聲道:“真想把你變得小小的,揣進口袋裡,走到哪裡都帶上。”
“那可不行,”時衿揚揚下巴,話尾輕輕翹起,帶着點小傲嬌:“我還答應以後養你呢,你要是把我變小,我該怎麼賺錢啊?”
她們現在租的房子比從前小很多,兩室一廳的規格,離蔚遠大廈很近,但坐地鐵到蘇城大學得要四十多分鐘。而且,這個小區看上去挺高檔的,實際上連個電梯也沒有。她們住在六層。
時衿習慣性多想,即便别人不說她也知道,顧筝弦現在的生活從天上到地下,急轉直下,都是因為她。
一生裡的許多節點都想要說句“如果”,但事實是,沒人有機會說如果,隻能拼了命寫出來“但是”兩個字,算作懸崖勒馬,破釜沉舟。
顧筝弦從她肩膀上離開,盤腿坐得端正,沒有哭,但也沒有旁的表情。
“哭了?”時衿試探着伸臉過去,朝她粲然一笑。
“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