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客如流水,有情亦無情。
萬花樓的那琵琶仙不過消失了半月有餘,就有人接替了頂部位置,雖依舊是仙裡仙氣的那挂,卻也稱得上新人換舊人。
花如錦翹腿坐在紅木漆的太師椅上,閑閑抽口長杆煙,隔着紗簾從頂樓俯瞰整個大堂。
雀小妖銜着飛雲牌亂飛,伶人樂師正奏唱《花滿樓》,場内的客官打賞金珠銀花,場外老爺刷上榜靈石。
一切都欣欣向榮。
靈石穩定入賬,花如錦笑得格外欣慰。
近來她想了個新法子,讓飛雲牌上蹲直令間的老爺們自己挑着美人兒投靈石。若是将人捧紅了,那美人兒掙的靈石就有老爺的一份,投的越多收的越多,若是榜一還要倒掙不少。
這法子讓樓裡迅速多了幾個紅人,瞧着萬花樓讓了利,但花如錦的錢袋子愈發鼓脹了。
“掌櫃,有人求見。”一隻紙紮人小鬼從長階爬上來,臉蛋紅紅,對花如錦行禮道。
“不見。”花如錦瞥一眼紙人小鬼,不耐煩道,“不是早跟你們說了嗎?來挑事兒的都轟走,他求我就見啊,不退靈石!小孩刷的也不退,誰知道是不是小孩他爹刷的?”
紙人小鬼撓了撓腦袋,連忙擺手,“不是的不是的,他說他來自薦,說有幹咱這行的經驗。”
“長得怎麼樣?”花如錦坐起來問。
“不、不知道。”小鬼被她盯得脊背發涼,“帶着面紗兜帽,他說自己太漂亮,招了太多仇家怕被認出來,隻能花扒……呃,花掌櫃來見。”
它差點咬了舌頭,都怪那那個兜帽人把“花扒皮”叫得太順嘴,魔音入腦後甩也甩不出。
花如錦來了興趣,把煙杆随手丢給手忙腳亂的紙人小鬼,起身朝樓下走去。
萬花樓最底是勾欄瓦舍式的座位,有人随意坐在桌前喝茶,懷中揣着一隻三花小貓慢慢捋毛。他身姿挺立,即便沒看到面容也不會覺得是個醜的。
那人身邊還立着一女子,低眉斂目為他斟茶,像是侍女。
“閣下是哪家的小公子?”
花如錦款步走來,在他對面坐下,笑意盈盈道,“别覺看萬花樓上不得台面,我們這行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幹的。”
“我剛被前東家踢出來,不知道花掌櫃可會嫌棄?”兜帽人端着茶盞想了想,又道,“惹上了不該惹的人,如今還被新人給頂替了!”
其中悲痛憤恨之情,溢于言表。
花如錦受不了了,一把搶過他的茶盞,“蕭晚仙你演夠了沒?你還被新人頂替上了,要不要我單方面解除合夥人關系,好讓你拿着分成出去單幹?”
“哎别别别,生意還是得交給花扒皮來做,我單幹得賠的底褲都不剩!”蕭晚仙登時破功不裝了。
三界裡但凡看飛雲牌的,都知道萬花樓的東家是花家的祖傳産業,十多年前起起落落已有頹勢,又在花如錦的手中複燃,借飛雲牌的東風扶搖直上,開創直令間盈利,一度成為飛雲牌最大受益者。
但幾乎無人知曉當年懷安仙君被貶後,憑着飛雲牌發明者對飛雲牌的了解,和花如錦一拍即合,直接拿技術當了萬花樓的二東家。
所以說蕭晚仙去當什麼琵琶仙簡直是閑得蛋疼,花如錦想這麼說很久了。
又不是少他的靈石花!
“你這是鬧哪出?”花如錦上下打量他的扮相。
蕭晚仙裹得嚴嚴實實,半點都不露,“出去玩得得意忘形,不小心放白雲火出來把詭皮燒掉了……老闆,再賞一張呗!”
白雲火焚燼萬靈,變成劫火後威力更甚,僞裝用的二等詭皮幾乎一燃就破。
“第幾次了,蕭懷安?要不是老娘有家學手藝在身,看你能被長生天逮着幾次!”花如錦一副習慣了的樣子,從腕上手串中去下一顆丢給蕭晚仙。
蕭晚仙擡手接住,紅色瑩潤的珠子在他手心化開,漸漸融進皮膚,詭氣流淌進四肢百骸。
詭道花家最開始的名号是“半面妖”,是凡人對容貌的欲望所化,一半臉美若天仙一半臉血肉模糊。最先是畫皮,然後是剝皮,從臉皮到皮肉筋骨,花家的家學手藝代代相傳。
花如錦性子直仇人多,這些年攢了不少存貨,手中詭皮經過處理甚至能給堕仙改頭換面,欺瞞長生天。
茶盞被花如錦奪過時灑的一滴不剩,在一旁靜待的安關笙拿起茶壺再給兩人斟茶。
多出的一人很快吸引了花如錦的注意,手指輕點桌面,“出去逛一圈,不僅沒把榜一大老爺拐回來,這位又是……”
“花老闆未來的得力幹将。”蕭晚仙答。
花如錦抿一口茶,打量道,“萬花樓的活,得走投無路的人才幹的來。”
沒皮沒臉的也好幹,比如蕭某人。
蕭晚仙笑得别有深意,“那如果她能讓你少開好幾個詭道工錢呢?留不留?”
說着,他給安關笙使了個眼色。
安關笙會意,閉上眼睛默念三遍“懷安保障,飛雲直達”,她的雙眼随口訣微微散出熒光,萬花樓滿堂的雀小妖忽然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