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兩匹快騎疾馳入城,一路揚起泥水,到了鬧市方才減緩。
雖落雨,京城最繁華的前門長街人群依舊熙熙攘攘,周青光夾緊馬肚與前面少年并肩,對适才一幕印象深刻,揚聲調侃道:“沒想到半年過去,京城世風竟如此開放,連嶽少卿這樣的人,也能鐵樹開花,當街與小娘子摟摟抱抱了。”
“少管閑事。”
細雨沾濕了發冠,少年面上的泥土也被沖刷幹淨,膚色白皙,泠泠水漬貼在面上,如同白玉鑲了一層流光。
先前眸中的那道鋒芒早已斂去,寬大的朱紅鬥篷鋪在身後,眉目間的英氣随着他唇角的舒展,散出幾分渾然天成的傲慢貴态來。
陰霾天裡,乍一瞧,不覺讓人眼前一亮。
少年勒住缰繩,停在一家酒鋪前,從懷裡掏出一粒碎銀,抛向撐開的直棂窗扇内,“兩壇桃花釀,純的。”
雨天鋪子前豎着的一根桅杆上懸着一盞白紗燈籠,陰沉的天光下折射出一圈明黃的光芒,待賣酒的老闆看清跟前少年的臉後,驚呼道,“晏世子?”
“前線的仗打完了?”這可是京城裡的名人,酒鋪老闆探出大半個頭,擺出一副要與其暢談的熱情,“大宣将士是不是跪地求饒了?”
人人都喜歡聽痛打落水狗的故事,本國将士一旦出征,百姓恨不得敵軍是紙糊成的,一刺就穿,一推就倒。
晏長陵沒應,坐在馬背上半彎下腰,微微上揚的唇瓣勾出一道明朗的笑容,“這酒好賣嗎?”
“小本買賣罷了,還過得去,不敢勞世子費心。”
“安心賣你的酒,家國戰事,也不用你來操心。”說完手中長矛探去鋪子,勾住繩子挑起了兩壇子酒,夾馬繼續往前,直奔侯府。
晏家乃皇室宗親,又因父輩立下過汗馬功勞,門第顯赫,府門乃一扇朱漆将軍門,枋與柱相連,額枋上豎着一塊牌匾。
牌匾上的“晏府”二字,乃晏家老王爺當年親手所寫。
落雨的緣故此時府門緊閉,周青光扣了五六下門環,裡頭才傳來動靜。
見到門外兩人時,門房一臉震驚,懷疑自己看錯了,“世子回來了?!怎的沒提前傳信,奴才這就去通報老爺......”
晏長陵一腳跨入門檻,“不必,父親在哪裡,我自己過去。”
門房快步跟在他身後,“驚蟄天雷雨不停,今日陛下免了早朝,莊子的人趁暴雨前摘了幾框橘子,這會子人都在老夫人院子裡聚着呢......”
晏長陵将手裡的酒壇子遞給了身後的周青光,腳步直徑朝老夫人的梧桐院走去。
七進的院落飛檐連廊,以花格欄杆作裝飾,棂條上雕刻着繁瑣的雲紋和燈籠框紋,一直延綿到正屋門外。
步上廊内,隐隐的說話聲從窗格内滲出,“世襲官職沒了,今後再好的出身,想要入仕都得科考,外頭百姓放着煙花爆竹慶祝,直呼萬歲,我晏家卻被架在了火爐子上被人盯着烤,一句不能依靠祖蔭,害得老二别說實職,在京城連個挂名都撈不到,淪落到了要做地方官的境地,隻怕赴任那天,便是全京城最大的笑話......”
官職改革,得有犧牲。
皇室宗親,不愁餓不死,就算什麼都不用做,也能領俸祿過日子。
可之後呢?
便是再也起不來了。
“蔭不及族人,誰還願意繼續賣命......”
“慎言!”
便是在這片刻的安靜中,外屋的丫鬟忽然喚了一聲,“世子爺。”
屋内幾人一愣,齊齊朝簾門望去。
老夫人上了年紀畏寒,三月了屋裡還烤着火盆,晏長淩擡手掀起卷簾,碳火的溫暖馨香撲面而來,與記憶裡那場蕭瑟血腥的畫面截然不同。
“世子?”
“雲橫!”
“你怎麼回來了?”
晏長陵拱手一一見禮,“祖母,父親,二叔二嬸,三嬸......”
進屋前,他已整理了一番儀容,此時對着衆人牽唇一笑,笑出了風光霁月的俊态,可不就是昔日那副招人眼的風流模樣。
還真是世子。
屋内的人終于從驚愕中回過神,争先問候,屋裡的丫鬟一通忙乎,備座的備座,沏茶的沏茶,晏長陵上前靠着老夫人身側入了座。
等所有人寒暄完,一旁的晏侯爺晏塵阙才皺眉問:“仗打完了?”
“尚未。”晏長陵答得倒是幹脆。
晏侯爺眉頭皺得更深,未等他再開口,老夫人便出聲打斷,“天下的仗能打得完?如今官場動蕩,這時候回來正好......”
半刻不到,府邸上下全都知道了晏家的世子回來的消息,屋裡的小輩們也一窩蜂的湧來了梧桐院。
十幾個高登坐得滿滿當當。
都是熟悉的面孔。
晏長淩掃了一圈,沒見到一個陌生的。
在他這一眼尋望中,晏老夫人也終于想了起來,屋子裡少了一個人,轉頭問:“少奶奶呢?”
邊上的一位丫鬟過來垂目回禀:“今晨一早,說是有要事回白家去了。”
又回白家。
晏二夫人忍不住插話,“能有什麼要事,用得着她天天往娘家跑,世子都回來了,還不去尋?”
自從侯夫人去世後,府上的事務皆是晏二夫人幫襯着老夫人在打理,上回在那新婦跟前吃了個閉門羹後,已好幾個月沒管過,也不知道成什麼樣,轉頭吩咐身旁另一位仆婦,“你去竹院走一趟,盯着人早些把院子收拾出來,好讓世子先回去更衣......”
—
白家。
城外的消息一傳回來,二房的嬷嬷傘都顧不上撐,濕着兩邊肩頭,一踏入屋内便急切地禀報:“二爺二夫人,出事了。”
今日白家上下原本就緊繃着一根弦,一聽這話,白二夫人心跳都快了,“怎麼,真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