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淵待久了的爾彌鏡忽然到了寒冬凜冽的白姬山,一時間竟适應不來。它躲在韶太後的懷裡嗜睡了一天不願醒來。
到天黑時,韶太後得到密探消息,關裴已死,司上青被收押待審,她不能再等了。硬生生将爾彌鏡叫醒。
“你說你不幫義王,可你看看,他行事俨然如王座之主,哪裡将我們母子放在眼裡!你要看清!我與他之間的争鬥,再怎麼鬧,無非限于宮廷朝野,倘若司上青被除,義王得勢,趁機篡位,江山易主,又不知有多少人死于非命,離族再經不起如此政變,七國勢必借機讨伐,到時,靈泉危矣!”韶太後看着爾彌鏡中的一灣波瀾不驚的藍湖,說給它聽一番大道理後,它卻仍無動于衷。
“我說過,你把我們帶出來也沒用,我們都怕冷。”合三為一的爾彌鏡回話驢唇不對馬嘴,顫巍巍打了兩個噴嚏,鏡裡的湖沒了。
韶太後向裡看去,隻看得到自己忽隐忽現的面容。她不甘心地盯住它,耐住性子道:“我們兩個你總得選一個,那個司上青雖是個背信棄義吃裡扒外的奸險小人,卻算不上窮兇極惡,義王不顧天下蒼生,用殺戮的手段鏟除異己絕非明策,而我,自有辦法使其臣服,哪個是最明智的選擇,你想想清楚!”
爾彌鏡飛出對翅膀,在她身旁轉了兩圈,它凍得要僵住了,急需熱熱身。
韶太後傲嬌地耐心等着,以為它在思考。半響,門自動開了。爾彌鏡被夜晚的寒意逼退,愣了愣,韶太後卻指着沒有星星的夜空,道:“我看見那該死的鳳鳥飛走了,連它都認定了義王,你保護離族,也要跟着欺負我們孤兒寡母?”
爾彌鏡沒有心軟,看她伸出手來,便飛過去取暖,學人歎了口氣,道:“我隻是面鏡子,何來欺負誰!我都向你保證了,義王他不會……”
“我不要你的保證!”韶太後瘋了似的轉過頭,沉吟半響,忽而指着沒有鼻子的爾彌鏡,問道:“你曾為木堇寒所用?是否為真?”
爾彌鏡往一旁閃了閃,不為自己的破例而為感到有何不妥,頗有底氣地回道:“他雖非離族,卻識得破幻境的奧秘,我認他做主之時,也從未做何傷天害理之事。”
“真是如此?”韶太後嘴角微微鬼魅地笑了笑。
爾彌鏡點點頭。
“那我倒要問你,你身為靈鏡,為他指點迷津,他卻為何到最後不求生偏求死?”韶太後眼神犀利,盛氣淩人,“他本是頤養天年之命,因你之失,生而無望矣,你說你沒害人,那你欠他的又該怎麼算?”
爾彌鏡第一次被人揪住了小辮子,情不自禁長出了十張嘴,卻連一張嘴都狡辯不得,最後應了聲,“是!我欠他的!”
韶太後胸有成竹了,放開道:“我曾在義王大婚時于和淵林中救他,将其五術之能以禦靈術掩于無形,方使其在日後未使人發覺,戰亂後,我亦保他無庾,我為他所做的一切,他若活着,我不求回報,但并不代表我一輩子都不想讓他明了。如今他人已去,我的苦心,他本人再也無從知曉,唯天地知,你我知。他欠我的情,你欠他的命,不如就此還了吧。”
有孤凰命的人果然不同凡響,伶牙俐齒起來讓爾彌鏡都沒了嘴。它無奈妥協了,“你讓我如何還你?”
“賦予我玄術之能!”
“你是離族人,即刻給你,怕是不能終身受用。”爾彌鏡留了個心眼子,“還須在幻境中走一遭才穩妥些,以你資質,三日便可成。”
“我等不了那麼久。”韶太後很急。
“那就盡我所能,聽由你命?”爾彌鏡吊起嗓子。
韶太後别無選擇,再遲一步便要滿盤皆輸,于是應聲道:“好!”
這一晚如尋常一般,夜風和緩,吹走了白姬山上的寒意,可是山中沒一個人睡得着。司上青坐在冰涼的床上聽見長尾林鸮呼呼的叫聲,不禁生出一絲絲恐懼。關裴死在他府裡,這樣的設計将他從韶太後的庇護下推遠,離血煉丸是為他助攻的一把火,然不合時宜的暴露卻讓他落入引火燒身的境地。義王要殺他了,可是為何遲遲不肯動手呢?
門外傳來的腳步聲讓他警惕得很,司上青側耳谛聽,他們腰上的佩刀未動,他是安全的。應該是輪崗的侍衛前來換班。他們在門外小聲地交談起來。有個問,船那邊有什麼消息,有個回,說在船舷發現了玄術的痕迹,還是心幻術的痕迹。
司上青豎起耳朵蹑手蹑腳從床上下來,又不敢湊得太近。就聽他們在那兒猜會是誰,猜來猜去,都肯定不會是古清淺,但也沒找出哪個靈力玄術堪比她的人物。司上青大感不妙,如果義王堅持,再給他們些時間,找到了計安,那給北魅族脫罪便是遲早的事。他慢慢坐下來,想要平複一下自己受驚的心肝,卻又聽他們說什麼義王沒将形幻師關入大牢算是給了他足夠的體面。他差點兒氣得倒過去,又忍不住捂着受傷的心繼續聽。
有個人一針見血直中要害道:“要是讓義王查到七國外使失蹤的案子跟他有關,就算他是形幻師,也沒人保得了他!”
另一個更狠,“拿咱們離族人的血!必須千刀萬剮!”
是離族禦靈使不假了!司上青惡狠狠地朝門口的方向啐了一口,門外的人罵罵咧咧地走了。司上青在床上僵坐了有一個時辰,滿腦子天靈靈地靈靈在想自救的辦法,可是越想越漿糊,越想越困。最後,他居然倒頭睡着了。
他知道自己開始做夢了,可是夢裡的情境完全不由他控制。
他乘了一艘空蕩蕩的大船停在一個湖上,他在船上向遠處眺望,看到湖岸的水在慢慢退去,刹那間水退到他近前,一尊巨大的佛像顯露出來,佛像有四面,他隻看得到慈祥淺笑的一面,他心裡少了些懼怕。這時他聽到下面有嬉戲的聲音,向下望去,是一些漂亮的鲛人在佛像周圍戲水,還有幾個坐在石岩上調情。
他正自覺稀奇,卻聽到後面有人叫他。他回頭去看,韶太後已經站在他身後了。
“這些個景象都是用來掩人耳目的,潛夢術裡也可能有探子。”韶太後的發絲被風吹動着,這一切都不像幻術。
司上青趕緊跪拜,悲戚戚道:“微臣是被陷害的!還請太後明察!”
“關裴是不是你殺的?”韶太後劈頭蓋臉問他。
“臣沒有殺關裴,臣為何要殺他?他是坤靈司最疼愛的兒子,是您的親外甥,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啊!”司上青說完,擡頭觀望臉色,心下忖度,韶太後是來興師問罪的,還是來饒他一命的?
韶太後神情凝重,原來,義王出宮頭一晚,關宿得到消息,留在南燭國的兒子關裴失蹤多日,一時心急如焚便去找韶太後。哭訴中,他竟讓她去找司上青要人。韶太後不明就理,一問方知,他駐守南燭國二十餘載,追查外靈使失蹤之案中,在那些擄走離族人的招式裡看出了破綻。隻因他對火幻師舊部的玄術頗有研究,故而經年累月終讓他從蛛絲馬迹窺到些疑點,還在搗毀的影子殺手的秘密基地發現煉制靈丸的痕迹。可惜證據不足,他也隻是從諸多迹象懷疑到了形幻師。然而,司上青與韶太後聯手後,他幾番思索驗證後對司上青煉制靈丸的論斷越發肯定,卻因不确定是否為太後指使而閉口不談。韶太後大為所驚,罵他糊塗,為何未早早禀明!他卻一臉茫然,以為她早就知情。
韶太後知道關宿是個膽小怕事之人,沒有十足的把握絕不敢妄言,他這是急昏了頭,才會冒然把他也認為不光彩的事拿到明面上來問。她沒有怪罪,卻對關裴的生死,司上青的忠奸生出極大的困惑與憂慮。直到得知義王帶兵去了白姬山,她才大感不妙,懷疑他是明着搜船,暗中也是去找關裴的。
面對司上青的辯解,韶太後繼續诘問:“人若不是你殺的,那會是誰?”
司上青聽這口氣,心懸到了嗓子眼兒,隻磕頭回道,“臣愚鈍,不知何人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