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頓了頓,低頭看着自己瘦可見骨的小手,自嘲道:“我這樣的人,又該拿什麼複仇?”
一個八歲的孩子的手,甚至提不動一捆木柴,怎可能拿得起刀槍劍戟?
“向這片土地上所有為富不仁之人。”雁靈道。
若是在從前,元旖定會捂住雁靈的嘴,畢竟中州有個詞叫“禍從口出”,萬一被有心之人聽到,傳入王族的耳中,不止雁靈,怕整個鬼騎都要在王族的怒火中淪為冤魂。
她作為鬼騎信鷹的一員,自幼便被教導忠于大漠、忠于家國、忠于百姓,可經過今夜之事,見到世道如此,元旖從心底認同雁靈的想法——她們腳下的這片土地已經開始逐漸腐爛,若不拔除病根,要如何重生?
“絨藍,我和雁靈都是孤兒,自幼在軍營裡長大,你現在……孤身一人,可願意和我們一起回去軍營,在漠裡生活?”元旖看着滿臉淚痕的絨藍說道,“我們會照顧你的,在那裡雖然不能保證你衣食無憂,但至少不會餓死,至少是自由的,若你願意,我們甚至可以教你使用刀劍。”
“軍營……?”
絨藍看了看雁靈,又看了看元旖,最後回看向死去的歲歲。
父母雙亡,唯一的妹妹也已病死,這世間若沒有牽挂的人,又以何為家?
她确實——已經無家可歸了。
沉默許久,絨藍抽了抽鼻子,下定決心,回頭看向元旖與雁靈。
“姐姐,我願意和你們一起走。”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鄭重地、恭恭敬敬想地對着元旖與雁靈行了個大禮,但在她的額頭磕觸到地面之前,雁靈上前一步拉起了她。
跪拜在西肅是最大的禮節,哪怕面見君王都不一定會行如此大禮。
“非你父母,非你師父,我們不能受你的禮。”元旖知曉雁靈拉起絨藍的用意,當下也是急忙托住她的手臂,對她這般說道。
“可是……”絨藍維持着半跪的姿勢,有些猶豫。
元旖與雁靈的出現,可能就此改變了她的一生,若沒有她們,今夜歲歲一去,絕望之下她也無意獨活,是她們給了她希望,使得她心中早已埋下的那顆有關複仇的種子,終有了發芽的迹象。
她應該如此跪拜。
“絨藍。”雁靈看着她,緩緩開口,“逝者已矣,你想……把她葬在哪?”
絨藍聞言一愣。
若是在西肅王城,死去的奴隸或是平民會被收屍人帶走,統一堆到城外的亂葬崗燒個幹淨,隻有王族貴族才有資格用棺椁擇位下葬。曾經有人為此反抗過,最終也不過是淪為那亂葬崗屍山的其中一具屍體罷了。
她的父母死後便被拉去了亂葬崗,大火過後,滿地都是未完全焚化的屍骸碎片,她站在灰燼之外,無法從中挑出哪一塊碎骨是屬于她的父母。
那時她便在想,究竟是這西肅王城如此,還是人間便是如此——
“我……我不想歲歲像我父母那樣。她從前總是問我,日出是什麼樣的,綠洲是什麼樣的……”
絨藍很想把歲歲帶去大漠,把她葬在大漠的懷中,在能看見日出與綠洲的地方,但她卻又怕會給元旖與雁靈添麻煩。
“那去望月峽谷吧。”元旖說到,“那峽谷綠洲離我們的軍營比較近,而且那裡的月河也很美。”
絨藍點了點頭。
當街市逐漸沉寂,天空泛起一片暖白,絨藍才收拾好東西,背着歲歲的屍體随元旖和雁靈一同踏出草屋。她回頭望着這個生活了八年的地方,記憶中父親與母親的臉孔已經有些模糊,但她卻能清楚記得,他們的一生是在這裡,從圓滿逐漸邁向了破滅。
微熹中,她深吸一口氣,托了托背上的歲歲。
再回過頭,卻見雁靈與元旖停在不遠處等着她,她們一身素白裙袍,逆着曦光,仿若神靈。
絨藍知道,當自己踏出這一步時,她的人生就此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