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黑暗的地方,隻有姑姑愛我,隻有她……溫暖了在地上爬行的我。”他頓了頓,語氣驟然兇狠起來,“那樣好的她,本該離開這個肮髒的地方,嫁一個心愛之人,過美滿安順的一生。可你——殺了她的心愛之人,又将她掬回家族,最後,她被你活活割斷經脈,在這個祭台上放幹鮮血,你取出她腹中的孩子,将那可憐的孩子浸在水室,你用名貴的藥草養着他,訓練他,不過是想待他成年後将他做成藥傀……”
“九方聞見……你是卑劣的蝼蟻、無恥的相鼠,你是根本不該被生于世間的惡鬼……”
他俯下身,拾起地上的一把長刀,搖搖晃晃地走向因中毒而滿面青紫的九方聞見。
此時,那個曾高高在上的九方族長,竟頹靡得如一條喪家之犬。
“我流着與你一般髒污的血,所以我會同你們一起死在這裡。”
他擡手,一刀刺入九方聞見的胸口,殷紅的鮮血如同拍崖的猛浪,噴灑在他陰晦不明的臉上。他的手背青筋暴起,緊握着刀柄用力地來回轉動,仿佛要将身下之人的内髒攪成爛泥一般。
不知被折磨了多久,九方聞見終于含恨咽氣,一地橫屍,使密室重新陷入了死寂。
青極甩開長刀,回身望向雁靈。
彼時,雁靈的意識已經清醒過來,但身體依然十分麻木,她拼盡全力,才從祭台翻下,雙手支撐在地癱坐在那,擡眼凝視着搖搖晃晃朝自己走來的青極。
他拖着被血迹浸成深黑的長袍,眼底埋着凄絕與晦暗,他如行屍一般緩緩走向雁靈,臉色如同枯木枝頭将要墜落的慘白月光。
“雁靈……”
他剛開口喚她,便被地上的屍體絆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擡頭時,他的口鼻溢出了泛着黑紫色的血,他的臉帶着痛色,以手肘支撐着,緩緩地爬向雁靈。
“為什麼……”雁靈的目光凝結在他的臉上,眉目間滿是不忍之色,一副泫然欲泣模樣,“你從未與我們說過……”
青極爬到雁靈身前,支起身子,平視着她的雙眸。
他短暫的人生中,隻在此處,尋見過山水。
“雁靈……有些仇恨,隻有鮮血可以消弭……”他強忍着喉頭的腥甜,凄慘一笑,“九方家族……有違天道、人道……本就不該存于世間。”
“可是并不包括你。”雁靈眼眶赤紅,卻始終沒有眼淚落下,她死死地盯着青極,嘴唇微微顫抖道,“你非要……走到這一步嗎?”
非要走到……同歸于盡這一步。
青極伸手靠近雁靈的臉龐,他的指尖夾着一粒小小的白色藥丸,将它送到雁靈唇邊。
“因為我流着與他們一樣污穢的血……若我不死,世人皆會以為九方家族尚存……”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将要死别,他卻看着雁靈,滿眼釋然。
“冥冥衆生,皆為棋子……但是在鬼騎大營,與你相遇……我短暫地找到了自己……”
吃下青極遞到唇邊的藥,雁靈才感覺身上的知覺在逐漸恢複,她抓着他的手,傾過身子抱住他,将頭埋在他的頸邊。
“……雁靈……”青極在她耳邊低喃道,“……啟月……托付給你了……”
雁靈停頓許久,才緩緩點了點頭。察覺到雁靈的動作,青極笑了笑。
這一生的最後,他望見了一片如晚霞般绯紅的花海,他躺在花海之間,長眠于一個溫柔而昳麗的夢境。
雁靈依然抱着他,許久,她才擡起一隻手,緩緩地、顫抖着覆上青極的臉,阖上他的眼睛。
來到南昆時,她便想過她會與青極分開,或許他會回去九方家族,或許會留在戎業紅身邊,但她不曾想過,青極從一開始便帶着所有的算計與秘密,投入這一盤必死的棋局之中。
他從未和他們說過,也從未想要活着。
雁靈呆坐了有半個時辰,才緩緩起身,将青極送到自己背上。
青極這一生都在逃離這個家族,所以她絕不會将他留于此處,她會帶着他離開,找一個花繁葉盛的山頭,将他葬在日月可見之處。
她背着青極,踏過滿地屍體,打開暗室的門。石門一開,鬼侍蝶便鋪天蓋地地湧了進來,這些東西循着腥氣而來,覆在屍體之上,瘋狂地啃食着。
雁靈回頭看了眼,按動機關,将那些生死交疊、紅藍交織之物鎖在門内。
她雙手往上托了托青極,而後沿着來時的路,離開了地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