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月撥着火堆,有些坐立難安。
雁靈說是去取水,但外出已有些時候,尤雀和百裡延打了野兔回來,兔腿都已烤熟,也不見雁靈的蹤影。
又過了半炷香,彌月實在坐不住了,他和尤雀提了刀想去尋雁靈,就在這時,林中發出窸窣之聲,接着,雁靈便走了出來。
“主公!”彌月上前接過雁靈手中那些沉甸甸的水囊,還沒來得及高興,便看見雁靈身後不遠處還有一個身影在晃動,他立刻抽了刀,警惕地攔在雁靈身後。
凝和見狀,也立刻起了身,走到雁靈身邊。
“别擔心。”雁靈摁下彌月的手,“我在途中救了一個小姑娘。”
片刻後,他們終于見到了雁靈口中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赤着腳,穿着不便行動的裙裳,一路被樹枝、灌木和石頭絆過來,此時裙擺上盡是泥土,發上也挂了碎葉子,顯得十分狼狽。
雁靈摘下面罩與兜帽,對凝和道:“凝和,她受了點傷,替她包紮一下吧。”
凝和點了點頭,随後上前将少女拉了過來,柔聲道:“你随我去那兒。”
一衆人再次圍着火堆坐下,雁靈摘下兜帽與面罩,彌月與凝和瞧着雁靈沒有受傷,這才松了口氣。
彌月拿起一個用樹枝穿着、烤得冒油的兔腿遞給雁靈,雁靈也不推拒,接過兔腿啃了起來。一條兔腿下肚後,雁靈将骨頭丢到火裡,另一邊,凝和也已經替少女包紮完畢。
那少女看了看凝和,又看了看雁靈,說到:“你們生得可真好看呀!”她目光聚焦在雁靈眉眼上,“我第一次見到眼睛是兩種不同顔色的人,你真的是人類嗎?你額上的那枚紅色的花,是繪上去的還是生來就有的呀?”
她不停問着,眼中全然是新奇。
雁靈見她叽叽喳喳,無奈地彎了彎嘴角,她伸出木枝撥了撥火堆:“是人類,這枚印記是天生的。”說着,她又反問道,“說吧,你又是誰?”
少女猶豫了片刻後,還是如實答道:“我名為璇嬰,阿娘說她是在廟會上與阿爹相識的,我真的很想看看廟會是什麼樣的,所以就偷偷跑下山。”璇嬰歎了口氣,“山下有很多漂亮的玩意兒,但是都不讓我玩,還有人把阿娘給我的玉佩搶走了,我找玉佩時,有個老伯說能幫我一起找,結果把我帶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方,我好不容易逃到這林子裡,又被抓到了。”
聽到這兒,雁靈與凝和已經猜出了二三。
“你不怕我們也是壞人嗎?”凝和故作嚴肅地問道。
“不怕,你們生得和我阿娘一樣美,不會是壞人。”璇嬰嗅了嗅鼻子,道,“若你們真會害我,便也不會救我啦。”
“仙山有靈,其身為鹿,栖于海棠,月露為食。”雁靈輕笑了一聲,“小鹿,現在的人間并不太平,你不該下山。”
除了凝和以外,彌月、尤雀、百裡延聞言皆是一愣,随後停下手中的動作齊刷刷地望向璇嬰。
璇嬰頓了頓,随後撓了撓頭,讪讪道:“哎呀……恩人可真是敏銳啊,被你發現了。”她清了清嗓子,起身走到衆人的中間,轉了個圈,愉悅地道:“既然都被發現了,我再重新介紹一遍。我名為璇嬰,璇呢,是一種美玉,嬰取纏繞之意,我阿娘是蒼珏山之主,阿爹不知道是誰,但聽阿娘說,當年阿爹以一枚海棠花璇玉作為定情信物贈予她,後來才有了我,我自幼生在蒼珏山,現在已經二百二十三歲啦。”
彌月等人雖沒有說話,但還是略有震驚。
雖然他們跟随在各自的主公、公主身邊,見過種種詭谲之事,但能在這般深山野林中随意從山匪底下救出一個東荒仙靈,荒唐,且難以用有緣來形容。
蒼天之下,命運仿佛一根細線,将她們纏在一起,慢慢攏在一處,拉至一條道上。
“好了,我們既然救了你,也确實不會害你。”凝和笑了笑,“我們這一路往東殃走,便順道把你送回蒼珏山,不過你這一身九彩衣實在是招搖,還是換身衣裳吧。”
璇嬰點了點頭。凝和從馬背的行囊中選出一件素色的衣裙,帶着璇嬰進了林子,雁靈看着她們,擔心深山野林危險,便也扶着刀跟随二人後邊護衛着。
璇嬰比凝和要更矮一些,但身段相近,凝和的衣裳穿在她的身上,像頑皮的妹妹偷穿了姐姐的衣裙。
雁靈見璇嬰打着赤腳,便開口道:“等到了東殃城鎮街市,我再給你買雙皮履。”
眼見着夜深,凝和折騰了一日,已經十分困倦,百裡延在地上鋪了一層枯葉,又蓋了一件舊裳,她便攜着璇嬰躺在上邊,依偎着火堆沉沉睡去。大概是山路難行,連彌月的臉上都顯出疲态,雁靈強制他與尤雀去好好休息一番,由自己守夜。
不多時,衆人都睡着了。
雖然已至深春,但夜裡還是有些涼意,雁靈見凝和凍得蜷縮成一團,便将自己的鬥篷覆在她身上,接着又在周邊尋了些枯木枝葉,慢慢地添進火堆中。
後半夜相安無事。
天色朦胧初暈,彌月便最先醒來。彼時,火堆的火已将要燒盡,隻剩下一簇微弱的火苗以及一地灰燼,雁靈抱着刀坐在邊上,火光映着她的臉漸明漸暗。
“主公。”彌月擔心将其他人吵醒,便輕聲喚她,“天還未亮,你也歇一會吧,我來守着。”
“無礙。”雁靈低聲道,“再休息會兒吧,若是途經脫骨嶺,還有一場血戰。”雁靈頓了頓,“彌月,若到時候兩方交鋒,你的首要任務是保護她們。”
彌月自然知道雁靈活中所指的“她們”是誰,隻要是雁靈的命令,他便會無條件遵從。
“遵命。”彌月回到。
辰時初,凝和與璇嬰也醒來了,他們草草分食了些幹糧,又整理了裝備,而後才騎着馬離開林子。
凝和自幼長在深宮王府,出行大多坐馬車,回了北地後也不曾離開宮殿,并不善騎術,當日在東殃為了避開梁赢的耳目,便舍棄了馬車,由百裡延帶着她同乘一馬,如今多了個璇嬰,她便隻能和雁靈同乘夤夜。
璇嬰是很樂意的,雁靈比她高出許多,她幾乎是被雁靈攬在懷中騎行的,雁靈身上有股淺淺的異香,懷抱溫柔而堅實,讓她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出了這片山下密林,再一路向上走,便來到臭名昭彰的脫骨嶺。
脫骨嶺在早年間隻是東殃境外一座無人踏足的荒山,因這座山與山腳不遠處的村莊相接壤,村莊又與紫朝來往的商道相連,漸漸地,便引了一些狂徒便來到這山上駐寨,他們分了山頭,占峰為王。
山匪白日裡攔截來山林裡采藥的藥販,偶爾會洗劫一番村莊,将貌美的女子擄上山。村莊東北方不遠處便是小鎮,然而官匪勾結之後,雖然他們不再從村莊強搶民女、殺人放火,但仍明目張膽地攔截商隊收取大筆的過路費,搞得村莊、鎮上的百姓人心惶惶。
百姓敢怒不敢言,稱此山嶺為脫骨嶺。
管你是人是鬼,神仙還是精怪,從此山路過,都會被擄得連骨頭都不剩。
先前的庫明便是這脫骨嶺之上的山寨首領之一。
不過說來也可笑,這邊境之地百姓過着提心吊膽的生活,東殃王卻充耳不聞,從未派人來此鎮壓,有人猜測是這兒的消息無法上達天聽,也有人猜測這些山匪與王室本就是一家親。
但猜錯猜對又能如何,他們依然得戰戰兢兢地活着。
凝和在離開孫正明的東祚會商團時,“順手”拿走了他們的商團符牌,依靠着這個符牌,他們在去往入海處的路上暢通無阻,不過符牌如今怕是不奏效了,經過這些日子的波折,即便是山匪也一定會戒嚴,加上昨天夜裡發生的事,他們要路過脫骨嶺,必會遇上一番惡戰。
行了一日,他們終于看到了脫骨嶺,這座平坦的山嶺翠色浮光,與它駭人的名字并不相符,若沒有這些山匪狂徒,它本也會是個适合遊玩踏青的好景之地。
上山有許多條路,不過幾乎都被山匪占領了,他們牽着馬匹,跟随着百裡延選了條較為狹窄的小路,避開那個最大的山寨。一路安穩地走到平嶺的地方,他們望見了在樹林中若隐若現的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