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麗。”他起身喊她。
雁靈走到他的身側,瞥見桌上用素布蓋着的籃子,問他道:“已過正午,怎還未食?”
“我已吃過了,這是留給阿麗的。”他揭開素布,露出下邊尚且溫熱的食物。
這是雁靈再熟悉不過的食物——胡麻爐餅。在西肅,人們用麥粉混以清水或牛羊奶,加上些許粗鹽與胡麻,和為面團後擀成餅狀,再烤至金黃,以這作為主要食物。她離開西肅後,吃過燒餅、餡餅,雖别有風味,但都并不屬于故鄉。
雁靈拿起一塊餅嗅了嗅。胡麻獨有的香氣混着一股奶味,仿佛在這個瞬間将她帶回了久違的漠裡。她緊繃了多日的神色終是緩了下來,臉上露出了一絲罕見的笑意。
“這是你做的?”雁靈已經猜到了,但還是多問了一句。
白夷雪微微點頭:“行囊裡還剩了些先前從西川帶回來的胡麻,早上瞧見宮外送來了今年新磨的麥粉,我便混了羊奶,用鐵爐烤了些胡麻餅。我猜,阿麗應該很久沒有吃到了。”
“是啊……”雁靈坐到桌邊,掰下一塊餅咬了一口,忽地笑了起來,“被困在中陵的那兩年,我也常常想念這個味道。”她頓了頓,“若我們身處世道太平之時該多好。若世道太平,我可以帶着凝和去漠裡看月湖的瑰麗之景,再到木拓或王城喝一盞冰鎮的酒,吃一塊剛出爐的胡麻餅,郦陽、迎戈、雲河以及那些鬼騎将士們都還在,他們止戈解甲,共醉長夜,青極不用回到九方家族,業紅不用回到觀星台,彌月也不會因我而死……”
白夷雪本是想着這些胡麻餅可以讨雁靈歡心,卻不想她會是這樣的反應。他半跪在雁靈身前,拉着她的手,微微昂首望着她的眼睛,低聲喚道:“阿麗……”
“我早知道亂世需要浴血,但有時還是無法接受。”
雁靈凝視着白夷雪蒼白冷峻的面容,指尖撫過那條如同山道一般崎岖的傷疤,那一年在雪牧城中,她順手救下的少年,如今已是這片雪原上最英武的将軍了。
“阿桑,我已經失去了很多人,不能再失去你。”她開口道,“所以不論發生什麼,你都要活下去,活下去,看看九國共治的太平盛世是何模樣。”
雁靈說得平淡,他卻從雁靈的話語中聽出了别離之意,于是他伏在雁靈的膝頭,帶着懇求問道:“那一日,阿麗也會在我的身邊,陪我一起的,對嗎?”
雁靈沒有回答,他再次擡頭,認真地望着她的臉,幾近哀求般地又問了一遍:“阿麗,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嗎?”
雁靈撫了撫他腦袋,既不應允,也不反駁。
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他哽咽了一聲,垂頭埋在雁靈的腿上:“阿麗,我已經長大了,我已經擁有可以追随你的力量。你要我打前鋒,我便沖鋒陷陣,死不旋踵,你要我守後方,我便以身作盾,替你擋明槍暗箭……”他低聲懇求道,“不論怎麼樣都好……求你……不要離開我,不要丢下我……”
屋内,是少年充滿哀切的低語。屋外,白朔月放下了正欲推門而入的手,悄悄轉身離去。
西肅那端,境收到雁靈的信箋後,便猜到了雁靈的下一步計劃,他與元旖精心挑選了三百餘名天狼與獵鷹将士,攜千匹西川駿馬,由元旖手下的副将青宿帶隊前往北堰。
巧的是,他們剛到遠林,便碰上了南昆來的軍隊。
南昆的軍隊約五百餘人,其中還有數名息甲來的年輕醫師,半個月前由南月八騎的槍與鐮帶領,走水路來到宵山。雙方初碰面時劍拔弩張,在探清對方來意後,兩方人馬迅速集結一塊,一同沿着遠林去往北堰。
青宿剛見到雁靈時,體會到了什麼是怵目驚心,若不是那依然豔麗的绯色長發,他實在無法将眼前那面色蒼白、眸色死寂的女子與聖女聯想在一處。
青宿想起了元旖,她送别他時交代的最後一句話,是讓他看看她的主公是否安好。他們的主公此時披着素色的大氅,站在初夏帶着些許暖意的風中,消瘦得仿佛一株将要開到頹敗的花。
她并不像信中所言的那般順遂。
思及此,青宿的眼淚便落了下來。
在接到青宿等人後的一個月裡,雁靈與白夷雪都在教場練兵。
四方大國的将士風格均是不同,雖個個都是好手,但湊在一塊還需磨合。雁靈在摸清了東殃、北堰與南昆将士們的特性後,重新分支成先鋒騎、側翼騎、後守騎、遊擊騎,這四支騎隊,除卻分配的任務不同外,均由雁靈統領。
除此以外,雁靈還設立了合盟輕騎的秩序。
軍中将士若在戰中有兵武盔甲磨損的情況,可換領新的兵武;若在戰中受傷,會有軍中醫官進行醫治,待傷好後再返前線,如重傷或殘疾,痊愈後可選擇領一筆恤錢自行回鄉;若有将士異國陣亡,會有人妥善安葬,衣冠遺物歸家,并送恤錢一筆,米糧兩鬥,沒有父母妻女的,除特殊要求外,衣冠遺物會葬入西肅的将士陵墓,日後由雁靈手下的人進行祭拜。
很多将士聽聞了這般為他們而立的秩序,忽然懂得了為何數十年過去,隻有她能成功合縱連橫,走到如今這個地方。
橫征暴虐得了錢财,仁愛寬容卻得人心。
北堰的夏總是來得很晚,又過了一月,梨花凋落,盛夏始。
此時,北堰的原野褪去冰雪,生出一層細軟的新綠草皮,正是出征的好時機。雁靈帶着合盟輕騎一路向東,在脫骨嶺下的蓮川村與李厭會合。
亂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