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不上“禮尚往來”,她剛剛确實起了存心逗弄地心思,這該道歉的。
“是緊張……”甯玩冬這次沒有反駁。
别青雪問:“為什麼?”
甯玩冬半張臉都快埋到手臂裡了,漸漸平複的呼吸有了小的波動,臉頰和脖頸泛起漂亮的粉色。
單線程的思維有問必答:“因為你……很好看。”
身體卻響應地害羞起來,耳朵也紅了半邊,“剛剛離得很近。”
“明白。”
這個回答讓别青雪失神片刻,她不問了,站起身,視線落在甯玩冬掩在碎發後的耳朵,失聲笑了笑“謝謝你。”
甯玩冬扒住櫃子邊往玻璃外看了看,黑色衣服的那群人已經不見了,她松了口氣,想站起來,膝蓋卻疼的一時起不了身。
她索性坐在了地上,背靠着書架,腦袋垂着快埋到了褲腿上,團成一小團校服糯米糍。
“怎麼了。”别青雪低頭看到她腦袋埋起來。
“那些人好像走了。”甯玩冬悶聲說。
“嗯。不會回來了。”别青雪蹲下來和甯玩冬平視,“你很安全。”
别青雪眼睛總有一種沉沉霜雪落下的甯靜感,無聲的故事感。
“好。”
甯玩冬看着失了神,不敢再看,她伸手從旁邊扯了本書翻開,假裝看書。
那是情商進階課的其中一本,她随意地看了兩下。
别青雪站起身,瞥了一眼書名,沒想到她當初圖書角放給甯玩冬勸純粹善良的雞湯書,好像打開了什麼甯玩冬的什麼門。
都進階到情商了。
雖然這些書很多是為了标上商業化的噱頭沒什麼實質的内容,看起來似乎有些浪費時間,但别青雪倒沒阻攔。
“地上涼。”别青雪伸手,“我們找個椅子看。”
甯玩冬聽指令總是比想問題快,思緒還沒轉過彎,手已經伸了過去。
另月雨的手冰冰涼涼的,讓她想起了雪糕。
甯玩冬站起身晃了晃,腿和手肘的疼痛又被别的想法給短暫掩蓋了。
她忽然很開心,書輕輕放回了架子原本的位置,從包裡找了嶄新的紙币,折好遞到另月雨的手裡,拉着她去了咖啡台買了兩個冰淇淋。
紙币落在了别青雪手心還留下溫熱的溫度,别青雪摸了摸紙币的棱角有些發怔,失笑片刻。
還記得呢。
她們坐到了桌子邊,雙色奶油冰淇淋的漂亮瓷碗立在桌上,甯玩冬看着另月雨吃了一口。
她才又下巴枕到了桌上,雙手軟綿綿地兩邊直垂着,像是耗電完被拆散的機器人。
“是好吃的嗎。”
“嗯。”
别青雪不太甜的,但對上甯玩冬的目光,她又順從地吃了一口。
甯玩冬的眼睛又像星星一樣亮了起來,她把軟綿綿的脊背強撐起來,也舀了一口。
很甜!
甯玩冬眼睛彎了彎,又耷拉下去,全身都好痛,長跑後的失力感開始慢慢在全身引火,一懈怠放松下來,感覺整個身體都消失了,麻麻的。
黑順的發絲埋在甯玩冬白皙的脖頸,别青雪看着甯玩冬一會提起精神一會又萎靡下去,好像看見了活力的人形彈簧。
“是不是不舒服。”别青雪問。
甯玩冬默默又舀了一口冰淇淩。她不擅長撒謊,也不喜歡騙人。
但受傷這件事情,是甯玩冬一開始就計劃瞞着姨姨的事情,被姨姨發現,姨姨一定會很擔心,這個事情已經被固執的甯玩冬标上了危險警告。
誰都不可以說。
“原來這是橙子味道的……”甯玩冬戳了戳冰淇淩,開始介紹。
“不要轉移話題。”
别青雪視線落在甯玩冬垂下長睫的臉上,她唇色今天格外淺淡,白皙的臉也失去了以往的粉嫩,水蜜桃棉花糖變成蒼白小騙子棉花糖。
“我的是香草味道。”别晴雪低聲說,“冰淇淩都是你點的。”
你當然會知道是什麼味道,很粗糙的話題轉移方式。
以往别青雪從不過問别人不願意告知的事情。但這次不一樣。
别青雪握住甯玩冬的手腕,從圓桌的對面把椅子挪近了甯玩冬。
甯玩冬當然知道,點的時候她怕别青雪對水果過敏,特地選了比較安全的香草味道。
肌膚吻合的瞬間,甯玩冬感覺手腕一下子熱起來,袖子已經被輕輕掀開了。
别青雪盯着甯玩冬的手臂,紗布因為手肘的位置多動,已經散開,裡面的擦痕凝成了深紅色的血痂,落在青紫上的痕迹上。
白皙的肌膚變得斑駁,别青雪眼神一暗,把長袖袖口拉上去卷好。
“别?悶太緊。”
她手摁住甯玩冬握着勺子的那隻手,甯玩冬指尖一顫,勺子落入了陶瓷碗,叮當響了一聲。
“這隻手我可以看看嗎?”别青雪問。
“嗯。”甯玩冬輕聲回道。
跑道覆蓋顆粒摩擦力大,同樣的傷,畫出了不一樣狠烈的痕。
看着就很疼。
别青雪把帶着敷料的繃帶重新綁好,
“謝謝……你,月雨。”
女生乖巧地拉下外套袖子,用甜糯的眼神水汪汪地看着她,“你好溫柔好善良。”
别青雪心想,你之前說的可是,目中無人暴力愚蠢臭名遠揚。
“膝蓋有沒有受傷。”
别青雪半蹲在甯玩冬面前,她雙眉橫挺似水墨劍,眉眼深邃,配比在全都恰到好處的五官,淡淡的擡眸,手隔着褲腿半握住甯玩冬的小腿。
書店嘈雜的聲音好像一瞬間消失了。
甯玩冬輕輕顫了下,她也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有……沒有……“
别青雪靜靜地望着她,“我能看看嗎?”
甯玩冬呆愣地點頭。
白皙柔軟纖長的小腿上方是包裹松散的紗布,别青雪輕輕掀開,同樣的傷口類型看起來比手臂更糟糕些,她同樣的模式處理完。
今天學校舉辦的是運動會,不強制上課,所以她換了個班,做了一整個白天的咖啡直到晚上換人。
甯玩冬應該是在學校參加了校運會。
别青雪:“是參加運動會項目摔跤了嗎?”
“嗯。”
甯玩冬愣了一會點頭,心裡的小酸語一直在飄,嗚,原來這麼容易會被發現,她還覺得隐藏的挺好呢。
她心裡歎了一口氣,又想到了姨姨,希望姨姨晚上不要發現呢。
别青雪放下甯玩冬褲腿也很輕,冰涼指背滑過甯玩冬的小腿落到了腳踝,松了手。
甯玩冬捏了捏外套的衣角,沒說話,她感覺她緊張時候說出來的話,可能會很糟糕。
“跑步摔得嗎?”别青雪随意地提了句:“你跑了多少米。”
甯玩冬放棄隐瞞,乖巧說:“十公裡。”
别青雪想過兩百米、四百米和八百米,也想過再長一些的,唯獨沒想過十公裡。
對剛經曆中考放了暑假沒怎麼鍛煉長跑的人來說,十公裡是個小的挑戰,會很累。
可這種情況下,甯玩冬校門口遇到她所認為的“壞人”後,第一件事情是想通知她,見到她的第一面,又頂着手腳的傷痛,拉她跑了許久。
也沒質問她被那些人盯上,而把她歸類為一緻的“壞人”。
别青雪仰頭,墨色深沉,“你認識我嗎?”
她忽然有些好奇,甯玩冬是以怎麼樣的目光和理解在認識她呢,明白了流言蜚語中的指向後又會變質成什麼樣子。
畢竟那天甯玩冬剛來,也說了和大家所有人一樣的話,隻是後來她好像忘了。
“另月雨。”
甯玩冬低頭看她的眼神亮亮的,臉頰落下柔和的暖光。
“算了。”别青雪勾唇笑了笑,交給命運,“送你回家。”
古城青牆在夕陽的餘晖裡變成橫波似的金黃沼澤,人也漸漸多了起來,一盞盞燈落在樓坊裡,輝如淡月。
“你以前會經常來古城嗎?”
别青雪知道她家離這邊不遠,隻是随口一問。
“不會經常來。”
甯玩冬搖頭,她的書包很輕,但别青雪還是不願意讓她背着,她看了看古街,“初一的時候過年的時候會來。”
後面初二初三要準備中考,玩的時間比較少,她怕姨姨擔心,也很少一個人出門。
“我小時候和姐姐是在更南邊的那邊的古城長大的,那邊比這邊沒有這麼多燈和店鋪。河流很長很寬,古城就建在水上……”甯玩冬看向日落,“不過後面小學就到這邊讀書了。很久沒回去了。”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心裡的難過淹沒了她潮濕的心髒,她無意識地摸了摸手臂,想模仿平常日子躲在櫃子裡的動作。
老石闆曆史悠久有積水的小坑,甯玩冬踩過前幾天雨季積水的小坑,本能避開話題,“上次的咖啡館,你找到了嗎?”
别青雪:“找到了。”
“小狗真的會帶路。”别青雪看出了甯玩冬的心情變化,于是哄她,”我找的那個咖啡館,是小狗的家。”
甯玩冬晃了晃手,轉頭看着别青雪笑了,“太好了。”
她走在古城偶爾看看兩邊店鋪,心情的口子感覺一下一下松開了。
日落是個美好的結尾,今天遇到另月雨也是。
祈禱沒有生效,但祈禱又成功了。
松動的青磚“吧唧吧唧”,甯玩冬時不時看一眼青石磚,怕積壓的水染上另月雨的身上。
别青學在甯玩冬眼裡,像是飄逸出塵像是水墨畫裡的仙人。
她不舍得别青雪沾上。
情商課的書的記憶在甯玩冬的腦海裡被複盤,她想起上次紳士手護在姐姐後邊走,姐姐說這個需要改進。
護在腰後好像是不太方便,因為手會很酸,而且保護的也很沒有方向感。
甯玩冬想了一想,伸出了手,拉住了另月雨的手。
别青雪單肩背包的手一緊,手心微微發熱,柔軟的手順着她的指尖溫度攀升。
别青雪向來不喜歡過于親密的接觸。
但她隻是微微一怔,順着甯玩冬的指尖勾了勾。
加深了溫度的傳遞。
别青雪問:“怎麼了。”
“我帶你繞過水坑。”
“好。”
甯玩冬想了想,還是順着心随意說了,“我看的那本情商課的書。這是裡面其中的一個建議的方法。”
“書裡面說,情商本質就是把人與人的關系形成量化的評價,要做到高分,本質就是拉近距離與人的距離。行為上,就要接觸。”
“所以……在馬路邊走路的時候,可以紳士地半環,方便照顧人。”
“我改成牽手了。”
“是不是有點笨。”
甯玩冬感覺人際關系是個最難的課題,她覺得自己做的很糟糕,好像總是讓姨姨擔心,讓姐姐生氣。
她的世界太簡單了,幾乎已經被固定的生活和人填滿。每一個人的情緒波動給她帶來的自我認知,都讓她有種世界崩塌的感覺。
單線的思維邏輯避免情感受傷的同時,也遺留了許多模式化相處留下的問題,她總在試圖改變,執拗地從外邊敲敲打打塑造自己。
但人際關系的拉近,從來都不是模版化的,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情感和血肉,從不會按照故事和指導單一發展。
情感也從不是課題。
别青雪沒有直接評價,隻是順着書本的邏輯拆解:“情商的本質隻有這一種定義嗎?真的能被量化嗎?做一個人一定要做到情商的高分人嗎?‘高’是以什麼定義?接觸一定等于高分嗎?”
見過這麼幾面,她摸清楚一點甯玩冬邏輯的思考方式比較直。
這幾個問題也确實讓甯玩冬一下子沉入思考,一思考她就不停順着發散,隻覺得書裡面的很多方法好像不是對的。
但她之前從來沒有想過,因為她的思緒總需要路标明确地指向,才不會鑽死胡同裡糾結。
也因為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個容易相處的人,所以總不自信地貶低自我的方式,就更分不明白怎麼樣才是溫和的正确的待人方式。
書本文字沒那麼可信了,她反省地想,她對書總是太過相信了。
“一本書由人創作,必會包含人的許多看法和理解。如果在我的視角裡思考這本書的創作者。應該是為自以為情商很高的男性,具有高角度凝視的刻闆思考,認為侵犯人社交領域的邊界感是拉進距離的方式,沒有思考過受體的主觀想法,本能地認為身邊的人為必定需要被照顧的人,需要他作為支撐和輸出。”别青雪擡眼看着落日,
“在他的輸出世界裡,這套模式的受照顧方也許被他固定認定為女性,可身旁的人可能會因為他的動作而困擾也說不定。”
這個情商書本,她曾經見過王輕峰使用實例,也看過他把這本書奉為圭臬的醜惡模樣。
甯玩冬松開手,垂下眼睫非常無措。
她小聲說:“對不起……”
别青雪回頭看向甯玩冬,落日的餘晖裡,她的絨毛都清晰可見。
直到目光落到她的眼皮上。
“牽我。”别青雪說。
“不需要道歉。”别青雪握住了她溫熱的手,“不要輕易否定自己。不笨。”
“那是我對書内容的看法。”
“不是對我和你的。”
“我很喜歡……”
她頓了一下,勾唇笑了下,“甯玩冬的情商操作實際案例,也不會困擾。”
相合的掌心共存着溫度,脈搏和心跳落在耳鼓裡嗡嗡響。
“因為我是女生嗎?”甯玩冬還沒反應過來,臉在夕陽了泛着柔光的暖調。
“因為你是你。”别青雪說。
你有特殊性。
“你呢?”
别青雪希望甯玩冬永遠有自己的想法和輸出,而不隻是聽從尊重别人的想法。
兩人的影子拉長落在一塊融在潮濕的青磚上,倦怠的陽光晃的兩人的發梢似乎混作一團,于是也分不清你我。
甯玩冬沒緩過神,指尖滑過對方手心,她握着更緊密一些。
柔軟的眼神落在身邊的人。
“我喜歡你和我。”
這個關系。
她得到力量、清醒、新奇、快樂、心跳與溫暖,也想全部擁有,盡管無法精準描述與定義這些詞彙。
但她格外喜歡南城的這個十月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