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玩冬手肘纏了止血紗帶，手擺動的幅度落下來了些，膝蓋一使力扯動傷口也是火辣的疼痛，她皺了皺眉，又重新穩住呼吸。
她确實倔強，她和姐姐說了會跑完的，她就要跑完。
她也想做到不辜負班級的比賽，哪怕沒人在意她跑沒跑。
甯玩冬的速度比别人慢很多，帶着傷沿着内跑道一點一點跑，賽場上的人漸漸少了下去，草場的終點一群人湊在一塊歡呼談笑，隻有她身邊沒有班級陪跑的人，她垂下眼眸，沖過終點的時候，她沒忍住差點腿軟跪下。
還完相應的器械，成績錄入，甯玩冬繞着操場邊緣走了走，坐進了田徑場的醫護棚子裡。
“還挺倔強。看着文文弱弱的帶着傷還能跑完。”醫生檢查了下骨頭，又重新包紮一遍,“厲害啊。”
醫生笑着問：“不疼嗎？”
甯玩冬坐在椅子上垂眸盯着腿上的傷口，手指緊張地捏了捏椅子邊緣。
她小臉跑完反倒是白的似乎透明起來，落了汗亮晶晶的，纖長的睫羽顫了顫，低着的腦袋馬尾乖順，容易讓人本能升起憐惜感。
傷口處理完，甯玩冬手松開，仿佛才回過神來，回答像個機器人：“不疼。”
她表情僵愣愣的，說完又程序化後置地搖了搖頭。
“去醫務室休息吧。那裡陰涼些。”醫生覺得她這幅模樣挺可愛，又給她倒了一杯葡萄糖，插着白色衣兜站起來，溫柔地笑了笑，”要找同學來扶你嗎？”
甯玩冬仰起頭，眼睛星亮：“不用。我可以的。”
“謝謝。”
*
醫生還是準備找志願者來，學校裡的學生多是家室優良在父母關愛下成長的孩子。傷沒處理好，後期家長容易認為學校不作為，做事情不細節。
醫生沒走兩步就遇到一個長相俊美的男生問甯玩冬情況。
醫生簡單說了下情況，又問他：“是你們班的同學嗎？初步檢查是皮外傷，建議還是醫務室拍個片子。”
王輕峰習慣性地挂上笑容，聲音溫柔：“不是，我是志願者，看見同學受傷需要幫助，我就主動過來了。”
王青峰掩下布局等獵物落網的激動，看起來如謙謙君子溫文爾雅。
甯玩冬看見醫生遠處找人，有幾分不知所措，她不想去醫務室，害怕醫務室會聯系家長溝通受傷的事情。
可她拒絕好像沒有用。
甯玩冬再擡頭，看到是班裡同學，眼睛一亮。
王戀茵冷着臉走過來，挑起眼皮，上下看了一眼，沒死，也不知道柳柏瞎操心什麼。
她準備轉身回去醫務室，衣角卻被甯玩冬輕輕扯住。
幹嘛，她回頭見甯玩冬仰着頭，也沒聽清甯玩冬小小聲說了什麼。
“蚊子叫呢？”她不耐煩。
甯玩冬湊近了些，王戀茵稍微低頭，甯玩冬小聲說：“我不想去醫務室。”
“不想去就不去呗。”
王戀茵也覺得她奇怪，心裡暗想，麻煩精真讨厭，她看了眼不遠處的醫生，大概也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這麼大的人沒半點主見，老師醫生同學說句話就當聖旨似的。
“還能站起來嗎？”但王戀茵還是不情不願地說道。
因為她也不想甯玩冬去醫務室，柳柏正躺在那裡等着司機從家裡來接。
甯玩冬點頭。
醫生帶着志願者同學回來的時候，知道甯玩冬有班級同學來送，也放下心來，讓她們小心點走過去，不行可以推校醫院輪椅過來。
王輕峰斂下笑意，看着獵物被帶走，表情忽然一變，帶了幾分陰翳。
運動場裡校醫院還是有段距離，甯玩冬出了體育場就放下了褲腳蓋住了傷口，走的很慢。
王戀茵：“一定要跑完啊、跑不了就不跑了，又不會怎麼樣。”
甯玩冬玉蘭白一樣的粉瓷臉繃緊，忍着幾分痛，表情很認真：“嗯。”
“要跑完。”
王戀茵翻了個白眼：“犟種。”
甯玩冬手肘處的白紗布和皮膚混作一處色調，走路時膝蓋似乎不敢用力，走路幾乎是繃直在挪動，臉還蒼白着像風裡柔弱的蒲公英。
王戀茵看了一眼她這可憐樣子，又轉過頭去，腳步稍微放慢了一些。
“你的跑步報名是我報名的。”王戀茵冷聲，“但你也别想我愧疚。”
“下次不想跑就别跑。”王戀茵擡手準備幫甯玩冬叫一輛車送回家去，手機剛拿起來就看見甯玩冬泛着水的眼睛有幾分無辜呆滞地看着她，像個什麼毛絨動物一樣。
“家在哪？”
甯玩冬回過神，眨了眨眼：“我自己回家。”
“謝謝你。”
“謝個屁。”
王戀茵實在沒懂甯玩冬沒罵她兩句，還在這道謝是什麼邏輯思路，卻也實在沒了脾氣。
“你的跑步，報名是我報名的。但那時候你的那個同桌剛好來班裡，我報完名又覺得無趣，臨走時和她說，取消一下。”
王戀茵那時候隻是覺得給甯玩冬把報個長跑會很有意思。
她猜想柳柏覺得甯玩冬特别的是那股子機械呆闆又帶有幾分固執的性格，不管是演的或者是本性如此，讓她在沒什麼凝聚力的班裡跑個長跑都是個有意思的事情。
更有意思的是，她報完名又覺得這種做法很傻，站在前門準備出教室，看見甯玩冬那沉默寡言的眼鏡朋友低着頭從教室後門進了屋内，準備到座位拿東西。
她擦了擦手，冷聲：“喂！”
“甯玩冬的同桌？”
梁盞縮了縮肩膀：“嗯。”
“哦。”王戀茵站在前門順口說道，“把你同桌的十公裡長跑取消一下吧。”
她也沒解釋說完就走了，畢竟那眼鏡呆子和甯玩冬成天一塊呆着，還是好友，她覺得就算她不現場看着，她也會記得取消。
但沒想到最終結果出來，梁盞不僅沒幫甯玩冬取消，似乎還點了二次确認。
王戀茵盯着甯玩冬的臉想看她笑話。
甯玩冬眼型是精緻飽滿的杏仁弧形，不動的時候似乎總凝着一汪水泊，她僵着腦袋沒動，眉毛微微蹙着，精緻的臉仰頭看着她，眼裡的水光還在閃着，似乎很久才回過神來。
甯玩冬呆呆地說：“好痛哦。”
“下次還是不跑了。”甯玩冬垂下眼睫，似乎才剛從之前的糾結中緩過神。
王戀茵看着地縫，忍無可忍：“這是前面的對話。”
甯玩冬被疼痛壓迫着思考，單線程處理成功有幾分卡機，終于處理到梁盞的事情上，她重複了一遍：“梁盞沒有取消……”
甯玩冬壓下隐秘的難過，很快自我開解完畢。
“可能是想讓我多跑步運動一下吧。”
“而且取消報名确實也不是屬于她的事情。”
“下次你報完名不想取消，告訴我吧，我自己取消。”甯玩冬
王戀茵翻了個白眼，這種思維邏輯簡直是和“戀愛腦”有異曲同工之壞。
“把你腦子拆出來洗洗吧。”
甯玩冬皺了皺眉，怎麼老讓她拆腦袋，這根本不可能實現。
王戀茵也懶得提醒甯玩冬梁盞可能不是什麼真心結交的朋友，說不定梁盞隻是覺得甯玩冬蠢以及好欺負，容易宣洩情緒，才和她玩。
*
甯玩冬回到體育館，慢吞吞地把外套一點點穿上身，才背着輕簡些的“烏龜殼”離開。
甯玩冬背着書包慢慢挪出校門，手和腳破皮的地方被布料磨的泛起辣疼。
她耷拉下眉，心裡小聲念叨不疼不疼。
單線程的思考方式似乎在自我洗腦上面有奇效。
甯玩冬念了一會，好像感覺确實沒那麼疼了，她輕輕呼了一口氣。
走了兩步，甯玩冬微微愣住。
校門口，幾個黑衣服的彪壯大漢站在浮誇貼漆的豪車前，統一黑色制服的馬尾女人手臂帶着流暢的肌肉曲線，幹練地操弄着掃臉識别器。
“滴。”
校門口學生還不多，女人擡起掃臉的機器對準甯玩冬，甯玩冬裹着寬松的長袖外套，兩汪湖泊似的眼看向鏡頭的顔色帶着懵。
紅色的感歎顯示在識别器的屏幕，識别錯誤。
來自别墅高科技識别器的人臉門禁數據被加密，導出數據再破解是件麻煩事，索性就先用着配套的人臉識别器。
女人手拎出一張照片，比對了兩眼，再次确認。
“不是。”
照片上的光影對比強烈，特殊的頂光聚攏顯着大紅色的長裙鮮豔好像眼裡炸開的血色，一層層鋪開，唯獨人臉在晦暗的燈光裡隻剩下薄薄的輪廓。
安保公司在識别人臉上确實有着專業的經驗，方便糾察可疑分子，但在這張照片上發揮不了經驗。
人像是衣服的衣杆。
這不是給人拍的照片。
可雇主那全多數都是這種風格，于是雇主随手拿了一張，似乎并不覺得找這個人事件難事。
别容君撥打電話就能輕易獲取别青雪的班級，再打兩下電話，也許學校就能以擔心學生心理健康為由，把别青雪送回家。
但這樣沒意思。
學校門口找人是他想得法子，夠浮誇夠興師動衆就顯示足夠了他的态度，無論找不找到的人，别青雪都能夠明白他在找她。
這就夠了。
他給了一層态度，就要得到一層反饋。
女人把照片翻過來，面相甯玩冬：“認識嗎？”
甯玩冬指甲壓在外套袖口上，乖乖靠近兩步。
照片上的光影璀璨，她卻一眼看向了臉輪廓和她裸露在紅裙外的手。
光下冷白的纖長指尖連着青色繃緊的脈絡，灌入到手腕又消失在紅色曼莎珠華似的裙袖中，輪廓灰黑影堆疊唯有耳後泛着光。
甯玩冬抿着唇沒有說話，心裡再三鼓氣，隻是搖了搖頭，然後默不作聲地轉身背着書包走了。
她撒謊容易被發現，甯玩冬心想。
她認識照片上的人，另月雨。
這些人好嚴肅好專業，憑借她的直覺判斷，另月雨肯定不想被這些人抓到的。
可對單線程的甯玩冬來說，直覺也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她不習慣用直覺思考問題，她喜歡切實的回答，精準的決定。
可比起這些，她更害怕另月雨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受到傷害。
所以她可以暫時聽從直覺。
“如果另月雨想被她們發現，我才會告訴她們。”她小聲自言自語。
直到快走到這條路的十字路口，甯玩冬才想起來，那條裙子什麼樣她還沒看呢。
她從來沒有見過另月雨穿過那種款式的衣服，想到着她又抿了抿唇，也對，她都沒見過另月雨幾面呢，還不是很熟的朋友。
甯玩冬再一回頭，制服女人還在遠遠地看着她。
甯玩冬垂下眼眸悄悄加快腳步，又慢下來，扯了扯衣衣服。
她想太多了，她也遇不到另月雨。
安保公司的女人覺得甯玩冬表情可疑，學校運動會學生們各有活動，校門口人流量還少，就算人流量起來了，也根本不需要這麼多專業的人。
雇傭一個隊，完全是浪費錢，不過富人們才不在意這些。
她把機器交給另外的人另外帶了兩三人跟在甯玩冬身後。
甯玩冬拽着書包帶，察覺到有人在跟在她身後，一步一步挪着到了十字路口拐了個方向沒往家裡走。
這些人有點兇。
“不要遇到……不要遇到……”
甯玩冬暗暗祈禱，壞運氣今天也要顯靈才好，她每天都想遇到另月雨，但請不要是今天。
十字路口的另一個方向直走挨近古城的南巷口，前邊的拐彎有人剛巧從另一側轉過來。
甯玩冬看見愣了片刻，那人穿着簡單的白色短袖配上灰色的長褲，簡簡單單擡眼，卻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感覺。
甯玩冬感覺心焦點處被電了一下，手肘和膝蓋的疼痛微微泛起麻意，甯玩冬卻忽然跑了起來，她心裡悄悄雀躍一秒，一種任務規劃即将被實現劃掉的快樂，但也隻是一秒，她又緊張起來。
“跟我走。”
甯玩冬不太放心另月雨落在後頭，于是她微微拎了下微長的校服袖口，拉住了另月雨的手。
“有人在找你。有點兇的樣子。”甯玩冬壓低聲音解釋，“我們還是跑吧。”
她覺得前面“走”這個字不夠嚴謹，還是要補充說明一下。
寬松的袖口在跑動的時候，滑落下來摩擦過别青雪的手腕，有些癢，别青雪沒回應，也沒松
開手。
甯玩冬依然背着鼓囊小書包，隻是這次看起來沒那麼重，不會沉墜墜的，但甯玩冬的發梢睫羽和少數裸露在外的肌膚都帶着潮濕的感覺，臉色格外蒼白，呼吸聲很重，偶爾回頭看她一樣，眼睛水汪汪的，總感覺有種快哭了的可憐模樣。
這裡的路比較複雜，甯玩冬作為附近的老居民還沒有在這住了一段時間的别青雪的熟悉。
甯玩冬跟無頭蒼蠅似的轉了兩圈，手背被别青雪的指尖輕輕敲了敲：“這邊。”
别青雪拉她走，步速卻降了下來。
甯玩冬愣神地看着另月雨的手，又擡頭看她。
另月雨比她似乎高了一個頭，頭發随意地低捆，墨發輕落在雪白的脖頸後，一動輕輕晃，拉着她走在古鎮的街道裡，神情清淡，氣質格外吻合江南水鎮的一磚一瓦，微微擺頭或者皺眉的姿态松弛自然，有種美到無法形容的感覺。
“怎麼了。”
古城裡找了家門店大且人流量高的書店，别青雪松開了手。
甯玩冬醒神，面前的書架擺着情商進階課的全系列，書架不高，後邊是大片的玻璃窗。
窗外，書店面對着的的巷口，黑色制服的女人疾跑闖出來，如鷹的眼神掃了一圈，視線落在書店，後邊跟着穿着黑色背心制服的高大男人有着無形的威脅感。
甯玩冬扯了扯身邊另月雨的衣服，兩人蹲了下來。
“外面那些人在找你。”
“嗯。”别青雪怕甯玩冬覺得她校外惹了人仇恨，垂下眼眸，隻輕聲安撫，“沒事。别怕。”
“我不怕。”甯玩冬搖頭說道，“你要小心。”
别青雪輕聲笑了笑。
她微微湊近了些，聲音也壓低了半分，“真的不怕嗎？”
“外邊的人是我的仇人。我打了他們，偷了他們重要的東西。”她想起上次的欺騙，于是也騙了回去，“他們看到你幫了我。會想着欺負你的。”
甯玩冬看着眼前放大的臉，僵愣住，隻是呆呆地重複了一句：“你小心。”
她抱膝的手無意識地揉了揉膝蓋，有些緊張，“我不怕的。”
“騙你的。”
别青雪看出了甯玩冬的緊張。
她看制服圖标就明白了外邊的是安保公司的人，浮誇的作風，明顯是别容君催她回家的宣告。
别青雪垂眸手機給那邊發了條短信，短信内容很簡單，明天回家，編輯短信的同時她說道：“别怕。不會有人欺負你。”
“不是害怕。”甯玩冬小聲說。
别青雪摁滅手機擡眼。
甯玩冬依然保持着抱着膝蓋的姿勢，烏黑的馬尾發梢落在肩頸前，圓杏仁眼一眨不眨，根根分明的睫毛也絨絨地立着，像隻緊繃又松軟的毛絨小狗。
“那為什麼這麼緊張。”别青雪收回手機，“她們不是壞人。”
“我也不是。”
“抱歉，剛剛騙了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