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擡頭，甯玩冬發現她走到了古城的某條街上。
小狗搖搖擺擺地蹲在樹蔭下，她順着樓梯往上，看見了清新茂盛的綠色在陽中蓬勃生長，水霧連綿的從機器中噴灑，落在地上折射出虹光。
甯玩冬推開門，别青雪站在吧台，穿着松綠色的圍裙如冷杉，看見她進來，勾唇笑了笑。
“坐。”
甯玩冬聽話地坐在了窗邊。
店鋪裡隻有别青雪一個人，咖啡的煙熏味在店鋪裡流動又混着奶泡的香氣，室内外都是綠色植物，明亮的視野一下子驅趕了煩悶的燥熱。
甯玩冬抱着書包感覺耳背後再不斷降溫。
别青雪放下了一杯蜂蜜牛奶，微微冰，“喝吧。”
“謝謝……”甯玩冬捧着喝了一口，“這是你第二次請我東西了。”
“我下次要請你吃好喝的。”
别青雪指尖敲了敲手背：“這是我做的，不算請。牛奶有保質期。需要盡快喝完。”
“你可以算作是店長請你喝的吧。”
甯玩冬搖搖頭，很固執：“你不請我喝，我也會請你喝好喝的。”
别青雪笑了笑：“為什麼呢？”
這個問題甯玩冬還沒想明白呢，甯玩冬隻能幹巴地說：“我想請……”
别青雪：“謝謝。”
别青雪從滿屋的咖啡豆裡找不到一個喝起來沒有苦味的，索性最終隻是簡單的做了一杯蜂蜜牛奶。她沒來由的覺得甯玩冬總适合陽光溫暖甜味的東西，情緒太直接透亮，苦澀應該會很快地被她分解成痛苦。
還是别吃苦了。
“不……不客氣。”
炎熱的氣溫，古城今天的客流量暴跌，别青雪從玻璃櫃台裡取出已經做好的簡餐，“陪我一起吃午飯吧。”
簡餐裡面是西蘭花小番茄胡蘿蔔配上雞蛋雲朵吐司，叉子被塞到甯玩冬手裡時，她還有些懵。
白嫩的臉蛋被曬出輕微的紅暈，劉海乖巧地落在腦門上，握着叉子有些可愛的呆滞。
“吃。”
這句話一說，甯玩冬開始聽話地吃起來。
甯玩冬吃東西時很認真，一口一口咬面包時像店長的毛絨小狗，身邊的人很容易有一種滿足的幸福感。
甯玩冬讨厭的食物不多，胡蘿蔔就是她不太喜歡的味道。
吐司西蘭花挨個從盤子中消失，她才戳上了第一塊胡蘿蔔。
對她而言喜不喜歡不重要，按照思考的程序辦事，不制造更多的負面情緒就是安全感的獲取來源。
她沒有敢肆意地表達過讨厭什麼食物。
她已經很添麻煩了。
就連最親密的家人也許也發現不了這個秘密。
甯玩冬抿了口蜂蜜牛奶，才準備咬一口，手腕被握住了。
“不喜歡胡蘿蔔可以不吃。”
别青雪雪白的指尖落在她的手腕，微微涼，力道很輕。
甯玩冬搖頭，她不想輕易欺騙，隻是說：“我可以。”
“這個簡餐制作也很辛苦的。不浪費食物了。”
甯玩冬濃密的睫毛輕微顫動，帶着疑惑和糾結，别青雪怎麼會知道她不喜歡吃胡蘿蔔。
手裡的叉子被拿走，胡蘿蔔被帶到了另外的盤子，甯玩冬的手腕上的手才輕輕松開。
别青雪：“不浪費。我喜歡吃。”
甯玩冬心裡才松口氣。
别青雪不去深究甯玩冬倉鼠藏食般積壓的情緒，隻是咬完最後一塊胡蘿蔔，才擡起眼，手半托着臉，墨畫精密織染的眉眼落下視線看着甯玩冬：
“甯玩冬，你的喜歡很重要。”
“要做喜歡的事情。”
“而不是假裝喜歡的事情。”
甯玩冬感到心髒溫熱潮濕的溫度在發散，就好像窗外的烈陽一刻不停地在隔着玻璃感染她。
喜歡很重要。
她的喜歡也會被覺得很重要嗎？
她習慣性的給所有事情做分類，機械又流程化地處理所有情緒，對于她來說家人的情緒、生命特征的維護是她所有“腦程序”第一優先級，而自己放在哪卻不重要了。
更小的時候，甯玩冬和喬青融的情緒都更直白，就像甯玩冬沒法理解為什麼生命脆弱隻有一次機會，離開的人就會永遠消失那樣。
喬青融也沒辦法明白為什麼忽然這個世界少了兩個愛她的人，而屬于她的愛還需要再次被均分，甯玩冬無論是輕微的生氣和難過都會很快被注意，而她顯得沒那麼重要了。
她不明白愛的上限不是單調總和，也不是可以輕易用多少和重量衡量的東西。
隻是覺得愛在做減法。
所以小時候的某個甯玩冬的生日，喬青融盯着自己喜歡了很久的東西，被喬女士作為禮物的參考項送給了甯玩冬而感到憤怒。
那天夜晚，喬青融哭着悄悄走進甯玩冬的房間，輕聲對她說，我隻有一個爸爸媽媽，你不要搶走可不可以。我也很喜歡你的。
甯玩冬抹掉她的眼淚，說好的。
長大後的某天，喬青融回憶起了小時候的那個夜晚，她覺得甯玩冬也許每天聽到“媽媽”這個詞會想念起小姨而難過，把“媽媽”換作拉成聲調帶着親密意味的“喬女士”，從此常常沒大沒小地稱呼喬逢蘭為“喬女士”，笨拙又小心地開始維護起了甯玩冬的情緒，
又在甯玩冬的十四歲生日攢了很久的錢送了一串珍珠項鍊給她，并且附贈一小段吓唬，鬧鬧，我跟你說，以後過生日的夜晚都不能哭了，會變成珍珠的，這些都是你之前哭出來的，對眼睛傷害可大了。
家人對她很重要很重要，她要很小心很小心地保護。
甯玩冬用手指捏了一小段距離，示意她看：“這隻是很小的事情。”
“思考這個要動很多的能量。”甯玩冬帶着一種可愛的腔調，“我是一個人形舊處理器，嗯……排在前面的是蜂蜜牛奶、西藍花、吐司……因為是大腦思考，所以處理很慢的……等我吃完後，也許都還沒處理到胡蘿蔔的。”
别青雪彎了彎眼睛，笑了笑：“那那句呢？”
“我喜歡你和我。”古城的那個黃昏，兩人牽手的那句話。
“處理完了嗎？”
她的聲音不重不輕，散落在植物與咖啡豆的氣息中，“是重要的情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