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再見。”
“再見。”
中午,解答完疑問,與學生道别後,季永澤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距離下課,已經過了二十分鐘了。現在的大學生知識面很廣,竟然會跟他聊哲學,聊尼采聊康德,而且侃侃而談,連他都有些跟不上節奏,剛剛一直擔心會在學生面前卡殼尴尬。
聰明的學生讓老師驚喜欣慰,也讓老師壓力頗大。季永澤望着空蕩蕩的教室,回想那些清澈的眼睛,那些會主動積極地向他提問的前排學生。他的自尊心和好勝心讓他不想被學生比下去。回去必須要給自己補課,要持續學習下去。
似乎與發聲技巧無關,不愛說話的人,做了這種要說很多話的工作,就是會更累一些。上完一上午的文學概論課,季永澤不知喝了幾杯水,獨自在教室裡休息了會兒,才離開。
“我現在去食堂吃飯。”
走在路上,季永澤聽到前面男生打電話的聲音。
“我等會兒回宿舍,需要幫你帶飯嗎?”
他的語氣很溫柔。是幫室友帶飯嗎?季永澤隐約聽到他的手機裡,傳來“爸爸爸爸爸爸”“爹爹爹爹爹”的歡呼叫喊聲。
一般都是想讓别人幫自己帶飯的人,詢問能不能幫忙,他卻是相反。季永澤又看了他一會兒,視線轉向食堂方向,從他身旁走過去。
說起來,愛當别人兒子的鐘青夏,好像讀研時幾乎沒叫過他“爸”“爹”。
在教職工食堂,将包放到空位上,季永澤回想了一下。韓晨、柯泉,别人……鐘青夏應該都叫過……
正好,他也不想被他這樣叫。
季永澤選好一盤飯菜,端回餐桌,坐下。
不然總覺得在□□。他才沒有那種讓喜歡的人,叫自己“爸爸”“哥哥”“老公”的惡趣味。
“哎,那個不就是那個新來的老師嗎?”
季永澤吃了幾口,就聽到不遠處餐桌傳來的聲音,同時能感覺出有目光在看自己。
很多人,包括上課時坐在下面的那些學生,以為隔着距離且周圍也有其他人在說話,就隻把聲音放低一點點,殊不知他們說的話,他其實都能聽到,隻不過聽得不太清不太全。
隻不過他都是裝作沒聽見。
“看着好年輕,挺帥的。”
“好像都沒有見他笑過。”
季永澤平時在學校上課開會都是穿着一身熨燙無褶的黑色西裝,系着領帶,發型打理得無一絲淩亂,銳氣中透着嚴謹的作風。他本就表情不多,這副模樣更讓人覺得帶着難以接近的冷酷氣場。但是,也許是他上第一節課時,介紹的自己過去的考學經曆比較“接地氣”,還是有不少迷茫未來的學生加他好友,或在課後找他。他們問的幾乎都是過去他遇到的問題。他很耐心地解答或提供建議,盡力幫助他們。
不過,對未來的選擇,歸根結底必須由他們自己下決定。誰都無法保證,自己的選擇是絕對正确……
“國外名校回來的博士就是不一樣啊。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國外回來應該思維活躍、性格活潑才對呀。”
“還是看每個人的性格吧。”
Z大是一所普本,平台層次不太高,地理位置也稍微有些偏。但高校文學專業的教師招聘數量不多,而且在這裡能有與鐘青夏接觸的機會,給的安家費、科研啟動費等待遇也相當不錯,氛圍比較自由,季永澤覺得自己已經算是很幸運了。
他是從國外top20的名校歸來,本碩學校不差,成果出色,還有課題項目。30歲算是在學術界很年輕的年齡。領導同事提起他,都表示“季老師很适合做學術,很有能力很厲害”,對他很看好。但是,季永澤自認是個沒有天賦的人。他也不認為自己很厲害。
領導同事以為他是在謙虛,然而他心裡很清楚,自己說的是實話——當年,把那麼需要自己陪伴在身旁的愛人抛棄,隻是為了畢業為了好就業而申請課題發表論文,也沒做出什麼震撼學術界的實際成果,這樣的人,究竟哪裡厲害?
現在,他回來了,學術他還要做,但他也迫切地想要把曾經被自己傻傻抛棄的感情再追回來。
那天吃完咖喱蛋包飯,鐘青夏一句話都沒有再說。季永澤也沉默了很久,在鐘青夏回辦公室路上又把他截下,站在他面前對他說:
“青夏,我過去能力确實有限。我很怕錯失那種機會,怕自己做不好。是我自己沒有能力,隻能用不再聯系你的方式,讓自己專注學術。但我現在不會再沒出息地認為喜歡的人會耽誤我。”他說這句話時,拳頭攥得很緊,“我想要跟你在一起。”
他松開拳頭,要去拉鐘青夏的手。然而,鐘青夏避開了。
“我不想跟你在一起。”
鐘青夏聲音很平靜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