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瞎說什麼,要是被那位内侍曹公公聽着,非割掉你們的舌頭不可!”
……
趙樂俪本想要再聽得仔細一些,奈何,那些私語之聲,戛然而止。
她眸心聚攏起一抹凝色。
那個邪物,所指何人?
他今夜要做什麼事?
為何宮娥不能将實情話與她知?
趙樂俪捏緊納藏于袖裾之中的物什,心中生出一絲凜惕之意。
東宮似乎藏着一些秘而不宣的事體,再聯想起昨夜趙闵的欲言又止,趙樂俪心中有了定數,父親有事瞞藏自己。她來臨安的時日很短,此前雖做足一定的功課,但仍舊有限。
假令今夜要與太子行合卺之禮,她能輕易含混過去。但是,從那些宮娥的話來看,今夜可能還會生發别的事。
這些事情,假令不與趙樂俪此行目的相抵牾,其實,她并不會很在乎。
“娘娘,該沐浴了。”宮娥的聲音從近處幽幽傳來。
趙樂俪按捺住心下異狀,款款起身,在宮娥的悉心服侍之下,步入玫瑰湯池,浸泡近半個時辰,迩後,一片袅袅蒸騰的水汽之中,換上一席梨花白桃枝紋宮裙。
遵照章程,迫近侍寝的時節,會有宮嬷前來搜身。趙樂俪原是想着應對之策,但是,預想之中的章程并未出現,侍者直接延請她步入寝殿。
一側紗簾半垂而下,趙樂俪靜坐于喜床之上,她的螓首,仍舊掩着綢紗,這是需要太子用一枚玉如意,來揭過去的。
趙樂俪維持着靜坐的儀姿,一直等着太子。
牆隅處的更漏,不知走了多久。
趙樂俪始終沒有等到人,甚至是,也不曾聽到宮娥行步的聲響。
内殿的氛圍,委實太安谧了,安谧得有些詭谲。
趙樂俪眼睫輕輕顫了顫,素白的皓腕從雲袍之下伸出,掀起一側素軟的蓋紗。
整座大殿,僅有内殿一側掌着燈燭,其他宮殿,俱是一派幽曠蕭索的景緻,仿佛失了人煙。
原是侍守于殿宇内外的宮人與侍衛,亦是沒了蹤迹。
趙樂俪覺得此情此景,不太對勁。
“錦時?”她輕喚幾聲,回答她的,僅有一派僵冷的沉寂。
今夜是太子策妃的婚宴,情狀重大,東宮不可能無一人戍守。
人都到何處去了?
「到了晚上的時候,你絕不能像今夜這般,随意四處走動了,明白嗎?」
「東宮到底不比公府安全……你要保護好自己。」
父親趙闵的話辭,曆曆在耳。
趙樂俪斂了斂眸色,一對赤足堪堪落了地,穿上流蘇繡鞋,披上衣椸的狐絨大氅,徑自步出了東宮。
大抵是一種天性在隐隐作祟,父親越不讓自己做什麼,自己越是會去這樣做。
雪勢轉小,趙樂俪踩着素雪,沿着未央宮外圍繞了一圈,夜色濃稠得仿佛能滲出水來,廊庑之下,冷涼的寒風飕飕吹過,大紅燈籠被吹得不安地扭來扭去,趙樂俪的後頸蓦地掀起一陣顫栗。
不知為何,從出宮開始,有一道毛毵毵的視線,沉甸甸的,一直蟄伏暗處窺視她。
趙樂俪轉身回望時,卻發現空無一人。
……是自己的錯覺嗎?
趙樂俪深呼吸一口涼氣,不由加快步履,竭力想要甩開那一道視線。
奈何,随着自己的步履加快,那一道黑沉沉的視線,亦是步步緊逼,一股鋪天蓋地的威壓傾軋而至,庶幾要吞沒了她。
月華如水,趙樂俪餘光看到了旁側雪白的丹壁之上,倒映出兩道人影,俨若索命的鬼魅。
她眸瞳怔住,呼吸驟停。
确乎是有人在追她!
長夜如絞索般漫長,求生的本能前所未有的強烈,迫使趙樂俪提起裙裾,逐一去敲東宮各座宮殿的宮門。
“笃——笃——笃——”
手心已經敲紅,始終無人應答她。
迫不得已,她朝着前方唯一一座亮着燈火的宮殿跑去。
鴻德殿。
阖攏住的殿門,此一刻,被她推開。
裡中的燭火映照出兩道人影,一個橫卧着,一個長伫着。
趙樂俪闖入之時,眼前的景象,教她不寒而栗。
身着龍袍的宋熹帝,癱倒于血泊之中,近前,立着一道修長峻然的身影。
那是一個男子,玄衣朱帶,手上正把玩着一柄蘸血的短劍,動作顯得漫不經心,像是在淩遲着僵冷的空氣。
趙樂俪目色上移,朝着男子的面容看了過去。
他的臉沉浸于半明半暗的光影裡,明亮的一面,可以看到一雙深邃的桃花眼,眼尾暈染一抹濃郁的胭脂紅,紅得如稠血,眼杪朝上斜勾,始終噙着一絲亢奮的笑意。
覺察到動靜,男子漫不經心地偏了偏首。
兩人的視線,在一片橘橙色的火光當中,碰撞上了。
仿佛靜水撞入深潭,掠起一片微瀾。
凜冽的雪風從殿門外吹拂入内,穿過女郎淩亂的鬓發。
男子的玄衣,亦是被風吹散開細微的弧度,上面的朱色緞紋映照着蕭索之意。
兩人之間,三丈之距,空氣之中,悄然滲透出一股清郁的血腥氣息。
趙樂俪咬着嘴唇,身前是虎穴,身後亦是深淵,前後都是萬劫不複。
情狀危急,已經不容她有多餘的思考。
趙樂俪試圖朝男子行前幾步,但腿軟得極其厲害,未行幾步,嬌弱的身軀癱軟在地。
那一道偉岸修長的身影,由遠挪近,在她咫尺之外的距離停下。
趙樂俪悉身顫瑟,讷讷地看着對方行近,陰影完全籠罩住自己。她想說些什麼,但男子開了口:“娘娘的口脂淡了。”
趙樂俪尚未從驚怖之中回過神,一隻冰冷的手指撚住她的下颔,男人另一隻手,在喋血的刀刃上輕輕一拭,蘸血的指腹,攏慢撚地描摹她的唇。
在燭火的映照之下,趙樂俪紅唇勝火。
似乎她的容相取悅了他,男子眉眼的弧度深了深,話辭柔和,道:“娘娘甚美。”
趙樂俪聽到門外槖槖槖迫近的聲響,她的嗓音裹挾濡濕的水汽,纖纖素手揪住他的袖袍一角:“請救救我。”
男子似乎是聽到一樁稀罕事,忽然笑了,笑意如冰雪初融。
“現在玩個遊戲罷,”他溫柔地将她散亂在頰前的發飾,绾至耳畔,言笑晏晏——
“若娘娘赢了,謝某便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