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纏上的第八夜】
時機如此不巧,謝圭璋剛編好一套說法,本是天衣無縫,就被匆匆趕來搜人的楊隐一舉戳破。
馮大夫勃然變色,一手提燈,一手顫顫地擡起來,道:“你們、你們是不是就是他們要找的人,你們!……”
謝圭璋眸色一凜,唇畔揚起了一絲笑,趙樂俪能夠感知到他掩藏在笑意之下的濃烈弑意,心中生出一絲不妙的預感。
門外傳了催命奪魄般的叩門聲,楊隐随時可能破門而入。
眼看馮大夫要去開門,他的妻子曹氏覺察情況不太對勁,從後院繞過照壁,進入鋪内,撞見遍地狼藉并及一對陌生男女,整個人震悚無比,面色慘白,失聲尖叫一聲,正想問「你們是何人」。
謝圭璋身影俨若出鞘的一柄利刃,玄色衣影一晃,挪至曹氏近前,冰冷的手撫住她的後頸。
明眼人都知曉,他這是打算擰斷她的脖頸。
馮大夫觳觫一滞,戰戰兢兢地看着妻子,又望定謝圭璋,男子仍舊噙着狂佞而喋血的笑色,面容浸裹在一片半晖半暗的陰影之中,情緒晦暗莫測。
假令馮大夫敢開門,他即刻會索了曹氏的命。
這晌,曹氏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
馮大夫亦是冷汗潸潸,止住了啟門的動作。
醫館内,氛圍滞重、壓抑且僵冷,所有人仿佛被一隻看不見的手鉗扼住咽喉,驟地沉陷入一片短瞬的死寂之中。門扉之外局促粗暴的叩門聲,俨若一根絞索,将他們縫在了一處。
叩門聲、屏息聲,偕同趙樂俪震顫的内心一起跟着跌墜而下。
她和謝圭璋的眼神對視上了,那一瞬,她猶若是在凝視一座常年冷寂的廢墟,這座廢墟之上,隻有破敗與蕭索,沒有一絲一毫的生命力。
她忍不住又回溯起巷道裡,那一群癱倒在血泊之中的屍首,那些侍衛殘忍的死相。
楊隐陰鸷的聲音從外處傳來:“我已經看到你們所掌的燈了,你們是故意不開門麼,那就當是你們故意窩藏罪犯,按律嚴懲!——”
馮大夫心口狂跳,陷入左右為難的道德困境,整個人頗為無助,緊緊望着命懸一線的妻子,又望向門外。
他想保住妻子的性命,可是不開門,勢必會令官兵生出強烈的疑心,認為他們在包庇重犯。
馮大夫最終惶然地望向趙樂俪,祈求她能緩和僵局。
趙樂俪其實心中也有一番細緻的權衡。
她同謝圭璋接觸雖不多,但也算稍微摸透他的脾氣。
此人素來吃軟不吃硬,馮大夫悖逆了他的話,他失去耐心,事态這般發展下去,肯定會殺了他和他的妻子,這種結局,是她絕對不想看到的。
趙樂俪擡起眼,心中有定數,當下朝着謝圭璋行了過去,在屋内衆人驚怔地注視之下,她牽握着他空置的一隻手,很輕地晃了一晃,軟聲道:“我的足傷包紮好了。謝郎,能帶我離開此處嗎?”
女郎擡起秾纖夾翹的睫羽,淺絨絨的眼睑在燭火的髹染之下,蘸染了一層暈色,襯得她嬌靥娴靜。
一行一止之間,不見矜喜,俨若出乎渌水的芙蕖。
謝圭璋對趙樂俪的這般行止,沒有什麼防備,當下稍稍頓住。
大抵是沒有料到她會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時刻,選擇安撫住衆人的情緒。
趙樂俪安撫他的脾氣,将驚吓到幾乎昏厥的曹氏,從他的魔掌之中解救出來。
她對馮大夫說:“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言訖,且從袖筒摸出一些碎銀,置放在馮大夫的掌心之中:“這是我的謝儀,請收下。我們現在就離開,不會再給你們造成困擾。”
馮家夫婦面上露出了複雜的神态。
不過,僵局已然小有緩和,他們已然沒有最初那般防備的了。
謝圭璋狹了狹眸,看了趙樂俪一眼,薄唇露出一抹哂然笑意,講道理何其費口舌,大開殺戒的話,遂是能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但她的舉止,總是這般優柔。
他垂眸望着掌心裡的纖纖素手,那是女郎的柔荑,觸感薄軟沁涼,近乎柔弱無骨,似乎隻消他一用力,就能将其徹底掐碎。
隻遺憾,趙樂俪在他掌心上停留的時間并不算多,俨似稍縱即逝的一隻飛鴻,咻咻剪開他的心河滔波,須臾,鴻過無痕,留下一圈一圈漣漪。
楊隐帶一衆禁軍,撞開醫館的門扉時,馮大夫忙去啟門戶,曹氏則是速速去拾掇遍地狼藉。
謝圭璋摟住趙樂俪的腰肢,衣帶當風,三下五除二,适時帶着她縱掠上房梁。
謝圭璋輕功極好,單足掂在樟木質地的梁椽之上,趙樂俪平衡力并不如他,想要維持身軀的重心,不得不依附他。
她兩隻纖瘦瓷白的小手,揪緊他的前襟。
因身量僅抵男子的胸膛,是以,趙樂俪烏絨絨的腦袋,庶幾是抵在他的下颔處,難免會有蹭磨到的時候,他的下颔肌膚,遂是會掠起一陣綿長而軟酥的癢意。
謝圭璋眸色黯了一黯,俯眸下視之時,能夠望見她綠雲擾擾的鬓發,鬓角之下的一對耳根,剔透薄紅,晶瑩可愛。
趙樂俪亦是感知到了這一切。
她攥着他胸前的玄色衣襟,隔着數層衣料,能夠切身覺知到他隐微起伏的胸廓,并及薄熱的吐息。
男子的涼冽氣息,嚴絲合縫地裹緊了她。
趙樂俪烏濃睫毛不安地顫動一會兒,情不自禁地,開始斂聲屏息,原就燒烈發熱的軀體,此一刻的體溫,似乎一徑地朝着高處走。
下面傳了一陣明晰的槖槖靴聲,緊接着,四周響起禁軍搜掠的動響。
楊隐的嗓音從正下方傳了來,警惕且沉鸷——
“屋中這一灘狼藉,是怎麼回事?”
曹氏雙手絞緊襦衣下擺,并未言語,緊促地望着丈夫,盼他應答。
馮大夫絲毫不敢往房梁上方睇望,感覺那是一柄高懸的利劍。假令他一個不慎,那一柄利劍,便是會跌墜下來,情狀将萬劫不複。
不過……
馮大夫掂緊掌心裡那一些碎銀,那是趙樂俪塞給他的。
馮大夫到底也動了一絲恻隐。
他颔首說道:“官爺容禀,這是家中害了鼠疫之故,我們才不得不四處捉耗子。”
楊隐眼皮跳動了一下:“鼠疫?”
他提劍在鋪子内轉悠一圈,遍尋無獲,複又踅回,寒聲問道:“為何方才遲遲不開門?”
馮大夫垂着眉眼,說道:“因四處抓捕耗子,屋内狼藉遍地,我們腆于見人,不得不四處拾掇,故此,才慢了一些。”
楊隐淡淡乜斜了兩人一眼,兩人一副安分守己的面目,他方才四處查探了一番,确乎在牆隅發現了鼠藥,估摸着就是用來防治鼠疫的罷。
楊隐疑心仍存,但沒再往深處去懷疑。
很快地,去後院搜查的禁軍,回來禀命,搖搖首,說不曾發現可疑之處。
楊隐就帶着一衆禁軍離開了。
确證他們一行人走遠後,謝圭璋帶着趙樂俪下了房梁。
籠罩在身上的壓迫感,很快退潮而去,趙樂俪心中疏松一口氣,隻不過,雙足堪堪沾地之時,她眼前拂掠上一片濃重的恍惚,身體燒得厲害,眩暈感極沉,她委實是撐不住,身體朝後癱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