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圭璋本是要扶住她,哪承想,她沒立穩,徑直癱倒在他懷中。
謝圭璋覺察出端倪,唇畔笑意減淡,眉心微蹙,信手探向女郎的額庭。
出乎意料的滾燙。
“趙樂俪?”連喚數聲,俱是不應。
事發突然,到底還是馮大夫鎮定些,吩咐謝圭璋把她放置在暖榻上。
馮大夫為趙樂俪拭脈,迩後,凝聲道:“她脈象虛浮,加之身體本就虛寒,又連夜吹了風雪,寒氣入體,是感染了風寒,情勢還有些嚴峻。”
馮大夫開了藥方子,且抓了藥,吩咐曹氏去堂廚熬制。
曹氏有些怵謝圭璋,方才他的挾持之舉,教她一直心有餘悸。
覺察到妻子的踯躅,馮大夫捋了捋須,安撫道:“沒事的,你快去,人命要緊。”
丈夫的話,猶若一枚定海神針,曹氏這才安了心,速速去堂廚熬藥去了。
馮大夫轉回頭,淡聲說:“你的妻子染了風寒,半個時辰後,藥會熬好,你喂她喝下,後半夜她大抵會退燒的。”
頓了頓,馮大夫又道:“今夜所發生的種種,我權當做沒見着,明日辰時牌分以後,你們便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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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藥端上來了,曹氏有些怕趙樂俪會涼着,多往木盆裡添了一塊竈炭。
在大璋朝,炭乃是稀貴之物,并非家家戶戶都能用得起的。馮氏夫婦沒有多寬裕,在目下的光景之中,願意多填上一塊炭,可見是趙樂俪此前的恩澤,起了作用。
偌大的内室,很快隻剩下兩人。
謝圭璋低低地垂下眼睑,望着暖榻上的女郎。
馮大夫說,沒有了這一煎治療風寒的藥,趙樂俪病情會加重。
謝圭璋眸底浮現出一抹濃郁的厭離之色,這種情緒,難以言喻,說不清,也道不明。
前幾回,她命懸一線,他不讓她死去,不過是因為雇主的囑托。
但在這一回,他不想讓她死去,就沒有因為誰了。
未經他的允許,趙樂俪不能死,就連黑白無常也不行。
謝圭璋一手托起她的脖頸,一手托盛起湯藥,徐緩地喂她喝下。
這個過程,他并沒有像平常自己使劍那般,遊刃有餘。
好不容易服侍趙樂俪喝完藥,謝圭璋原欲起身,不經意間,自己的胳膊被一隻纖軟的素手牽扯住。
謝圭璋頓住身軀,側眸下視。
趙樂俪那一張瓜子般大小的臉,瓷白的肌膚之上,蒸出一片薄紅的細汗。不知夢到了什麼,她眉心微微蹙着,抱着他的胳膊。
許是感知到他肌膚溫度涼薄,趙樂俪将自己的面頰,主動貼抵在他的掌心腹地之中。
是極柔軟與極粗粝的碰撞。
在一片橘橙色燭火地掩映之下,她的面容乖馴,且脆弱。
謝圭璋的手掌,常年有傷口,新傷疊加舊傷。虎口處,也長出厚厚的一層薄繭,粗糙不平。
謝圭璋本欲抽回手,哪承想,他愈是要往回抽,她抱着的力道愈大。
大有一副咬定不放松的姿勢。
謝圭璋倏地笑了,随意地曳來一張杌凳,在暖榻前閑散地坐下,空置的一隻手,手肘抵在藥案上,偏了偏首,一錯不錯地看着她。
見着她身上的裙裾生出了褶皺,他忍不住伸手,将這些褶皺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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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連夜奔逃,身體積累了不少憊乏之意,加之染了風寒,趙樂俪再睜眸的時候,已然天光大亮了。
這些年,她一直都睡得不安穩,一夜之中,常醒三四回,醒覺之後,再無法睡回去。
病了一場,她的睡眠卻好轉了。
大概是退了燒的緣由,起身之時,後背已然滲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原是沉重的身軀,變得輕盈了。
趙樂俪到底還是覺得有些冷,意欲披衣,也是在這樣的時刻裡,她發現自己的手,縮在謝圭璋的的掌心裡。
男子包筍衣似的,包裹住了她的手,力道還有一些緊,不容她有掙脫的餘地。
趙樂俪眸底拂掠過一抹異色,指尖嚴絲合縫地貼着他的掌心腹地,他的體溫,通過這一層肌膚相觸,源源不斷傳達給她。
她的手,常年都是冷的,曆經過他的焐熱,也回溫了。
趙樂俪順着男子的手上移目色。
謝圭璋以手支頤,手肘支撐在榻前,狹長的眸淺淺阖着。
趙樂俪沒見過有人能坐着睡覺,儀姿還如此雅煉。
把手掙脫出來時,謝圭璋适時睜開了眼眸,嗓音帶着淺眠時會有的嘶啞:“你現在感覺如何?”
趙樂俪把手藏在了袖裾裡,淡聲道:“好很多了。”
不過,她不曾記得自己喝過藥,思及了什麼,她擡眸看着他:“是不是你給我——”
「喂了藥」三字還未道出,她眼前覆落下了一抹深黑色的翳影,鼻腔之中撞入一陣雪松冷香。
她的額庭上覆落下一抹涼意。
謝圭璋與她額庭相貼,相觸不過一會兒,他便抽離身軀,唇畔輕輕抿了抿,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果真沒有昨夜那麼燙了。”
趙樂俪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秾纖的眸睫如風拂過枝葉,隐微地顫動着。
謝圭璋揉動了一番骨腕:“阿俪剛剛要說什麼?”
趙樂俪緩沖了好一會兒,過了片晌,才搖搖螓首,道:“沒什麼。”
喂藥一事,毫無疑問地,應當是謝圭璋做的了。
謝圭璋道:“辰時初刻後,我們需要離開。現在還有半個時辰,阿俪可以現在此處待着。”
趙樂俪嗅出一絲端倪:“你要出去?”
謝圭璋笑了一下,是啊,他要去殺一個人。
委實太礙眼了。
似乎料知到謝圭璋在籌謀着什麼,趙樂俪垂了垂眸,踯躅片晌,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輕聲道:“謝圭璋,你留下來,可以嗎?”
“我想委托你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