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冬日宴一月前的一個晚上,一駕馬車從長公主府的偏門出來了,走在已經宵禁的長街上,往宮裡去了。
馬車颠簸,裴安懿攏了攏鬥笠。
上一世自己一心為了世家,可是李家當權,忌憚她姓裴,舅舅甯可扶持一個傀儡皇帝也不願意将權力交予她這個親外甥女。而如果世家沒落,自己雖然姓裴,但也會被新帝看作是姓李的跟着一道被打壓。
上輩子她勉力挽回,護着李家,卻被猜忌至死。
裴安懿自嘲地笑了笑,她是李皇後和先帝之女,裴家李家,都沒把她當作過自己人。
那這輩子呢?
她想了好久,上輩子世家棄她,這輩子她要先棄了世家。
朝中世家把權,要培養一把自己用得順手的刀,便要扶持新的人。
新帝不是想要削弱世家嗎?
她思忖着趁着夜色避人耳目地進了宮,不出她所料,她的這步棋與新帝心中所想不謀而合。
沒費什麼口舌,她便有了盟友。
她向新帝提議,用王司馬來抛磚引玉,引的那塊“玉”便是明年的秋闱。
科舉本就應該引天下英才。
于是便有了這冬日宴。
就如同裴安懿所料,世家幾個家主想來是不想當着幾個小輩的面鬧得太難看,忍着沒有當成發作,這冬日宴在一種十分古怪的氛圍裡進行了下去。
張家是商人起家,子弟的官多是捐官所得,但财力實在是過于雄厚,便也擠進了四大世家之末。張家主接到請帖的時候十分歡喜,本想着将女兒們都帶來,說不定能有幸結一門好親事,哪想到這冬日宴是頓“鴻門宴”,整場宴會下來他隻是埋頭喝酒,暗自後悔赴宴。
李飛遠則在心裡琢磨着他這位親外甥女的心思,活了大半輩子見多了人心詭谲,老謀深算如李飛遠也猜不到他這小外甥女為何要幫新帝,
王家主一向把長公主看作了李家人,見是長公主起了這冬日宴,覺着是李家要敲打他,心中湧上一股子怒火憋得臉都紅了,卻不敢當堂發作。
至于顧家,顧家主則是打定了主意,隻要不動到顧家,便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
這場各懷心思的宴請散去之時太陽已經快要日落西山了,王阿花摸了摸自己癟下去的肚子,後悔沒有在開宴之前聽翠微姑姑的話多吃點東西填肚子。
這冬日宴清晨開宴,一直到傍晚日落西山才散去,作為長公主的貼身女使她自是不能亂跑,故而足足五個時辰她什麼都沒吃!
她餓着肚子摸到了小廚房,小廚房的梁廚娘見她一副可憐樣,便從自己的吃食裡分給了她兩個熱乎乎的大馍馍。
馍馍松軟香甜,她咬了一口,跟梁廚娘道了聲謝,用油紙将馍馍包好,準備帶回房裡去吃。
她歡天喜地奔向自己的卧房,正打算用這個香香軟軟的馍馍填了自己的五髒廟之時,擡眼便看到自己門前多了道人影。
王阿花呆了呆,長公主一人立于她的門前。
“殿……殿下,”王阿花将自己手中的兩個馍馍往身後藏了藏,“你在此處做什麼?”
“找你。”
“殿下為何不進去等?”
“門落了鎖。”
王阿花一拍腦袋,明白自己方才乃是說了句大糊塗話,自己有出門便落鎖的習慣。
也不知長公主在此處等了多久,她見面前的冰美人臉上無悲無喜,瞧不出來什麼表情,不知她有無氣惱。
她趕忙将房門打開,将長公主請了進去。
“不知殿下有何事找我,勞殿下親臨。”
長公主不答,反将目光挪到了她手上的油紙上。
明明隻是兩個馍馍,王阿花頂着公主的目光不知為何有些心虛,又轉念一想覺得自己也沒什麼好心虛的,堂堂長公主總不至于怪罪自己多拿了兩個熱馍馍吧。
她将油紙攤開,露出被她咬了一小口的熱馍馍,就在此時,她的肚子發出了一聲不合時宜的響動。
裴安懿走上前去,拿起了那個被她咬了一小口的馍馍,這馍馍燙得她手心有些疼,她淡漠的眸子裡露出不解神色,問道:“這是什麼?”
想來是這位長公主生來尊貴,吃的是細軟香米,沒見過這種大白馍馍,王阿花答道:“回殿下,此物名叫馍馍,是尋常人家裡常見的吃食。”
裴安懿歪了歪頭,将手中的物什拿到跟前仔細看了看,望着王阿花留下的牙印子端詳了許久,接着從沒牙印的那一端咬了一小口,似乎是覺得味道不錯,接着又咬了一大口,颔首道:“原來你喜歡吃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