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上的還是龍井,與他上次來并無二樣。
上次來這長公主府,是自己有求于這位長公主,這次來,像是這位長公主有求于他。
時移世易,風水輪流轉。
隻不過和親一事,四大家族皆有此意,他一個禦史大夫,幫不了什麼忙。
長公主将他請來,在歐陽洛看來,有病急亂投醫之嫌。
裴安懿不緊不慢地從内室走來,坐于歐陽洛的上首,歐陽洛思忖着要怎麼體面地拒絕。
裴安懿喝了口茶,開口道:“科舉改制,孤雖開了個頭,但遲遲未能推進,孤沒能完成對歐陽大人的承諾,是孤之失。”
歐陽洛本在肚中想好的一番說辭現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沒料到長公主叫他前來是同他說這個。
倒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歐陽洛試了試額上的汗,開口道:“殿下切莫自責,您做得已然夠多了,您如今不日便要遠嫁草原,依舊心憂寒門弟子,歐陽代天下學子感謝您的拳拳愛護之心。”
見歐陽洛主動提起了,裴安懿不動聲色地揚了揚嘴角,這倒是省了自己不少的事情。
裴安懿歎了一口氣,擺出一副壯志未酬身先死的遺憾之情,道:“若是孤能留下,何愁——”
歐陽洛心下想道,果然長公主是要來說這件事情。
他躬身,擺出一副深深不舍惋惜的模樣,歎息道:“能遇到殿下,實乃我寒門學子的福分,隻可惜天意弄人,歐陽手中無實權,怕是不能幫到——”
“看來歐陽大人也十分不舍得孤去遠嫁,”裴安懿将手中的茶杯放于案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聲,“既如此,孤有一計,需要歐陽大人幫襯。”
歐陽洛有些猶豫,他着實不想趟這趟渾水。
看出了面前人的猶豫,裴安懿在心中冷笑,覺得眼前之人竟也是目光短淺之輩,她也懶得兜彎子了,直白道:“歐陽大人,孤便同你直說了,孤有意幫寒門,世家此番排擠孤,難道歐陽大人沒聽過一句話,叫做‘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嗎?”
見面前的人依舊不答,裴安懿繼續道:“孤知曉歐陽大人的難處,此番事宜,孤有分寸,并不會為難歐陽大人。”
歐陽洛心下依舊有些踟蹰,自己應下長公主這番,便是真正在朝中站了隊,
裴安懿見狀,冷臉冷聲道:“歐陽大人如此怕的話,看來是孤錯看了,待孤遠嫁,這朝中還有何人肯幫歐陽大人,彼時寒門學子,又有何出頭之日。”
一語點醒,歐陽洛才發覺,眼下不是他選擇形式,而是形式逼他來做這個選擇。
“既是孤錯看了歐陽大人,那孤便不留客了,”裴安懿招了招手,道,“翠微,送客。”
“且慢!”歐陽洛急急出聲,他沒料到面前這般大的丫頭竟如此果決,連猶豫都不給他時間,歐陽洛苦笑道:“殿下剛才一通分析,不正是說明眼下寒門沒得選嗎。”
“敢問殿下,要老朽做些什麼?”
裴安懿将懷中的紙條拿給歐陽洛,說道:“三日後,煩請歐陽大人将紙上的消息散播出去,孤要叫全長安的人都知道這件事情。”
待看清紙上内容之後,饒是官場沉浮的歐陽洛心中也是一驚,
此招極險,一個小丫頭能有如此魄力,倒叫歐陽洛刮目相看。
若是如此下去,面前的姑娘家倒說不定真能帶着寒門重返朝廷。
*
王阿花的左眼總是跳得厲害。
無召不得入,算下來她家殿下已然有小半月沒有傳喚過她了。
她并不知曉那日殿下給張沁沁的條子上寫了什麼,但她家殿下似乎是有意瞞着她這件事,這段時日出府,隻帶着翠微一人。
院子中央的那柳樹枝丫飄揚,王阿花覺得心中莫名煩躁,隻覺得耳邊呼呼風打柳葉的聲音吵鬧至極。
什麼心腹,心腹個屁,什麼都不帶着她。
她将腳邊的碎石子踢入湖中,投石入湖,發出悶響,湖面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她想了想,向府中管家告了假,決定出府去耍一圈。
大門之前,王阿花碰到了正欲出門的裴安懿。
四目相對,相顧無言。
王阿花見裴安懿今日穿着不常穿的紅線玄服,應當是去辦些官場上的事情,自己一個小小侍衛,沒什麼該多問的。
“見過殿下。”王阿花一闆一眼地行禮道。
有些時日沒有見她,自己本想着忙完這件事情再……裴安懿眸中閃過不明的情緒,掩了掩衣袖,道:“可是要出府?”
王阿花擠出一個笑容,回道:“今日告假,出府逛逛,”
“好……好,”裴安懿绻了绻衣袖,想了想問道,“何時回來?”
“天黑之前便會回府。”
“嗯。”
兩人相對無言,出門,一個往左一個向右。
王阿花回身望去,裴安懿所去方向,似乎是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