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雪飄得越發大,洋洋灑灑的鵝毛大雪,遮擋了視線以至看不清道路。
但路就在梧鈴心中,那條路她走了無數遍,閉着眼也能尋到方向。
幾百米遠的道路,仿佛走了一個輪回。
頂着風雪的洗禮,梧鈴走得極其艱難,腳印在雪地裡串成了串。
站在門口,她拂去身上的落雪,整理了整理頭發。
沒有如往常一般,推門而入。
而是,鄭重地扣響了門铛。
沒多久,腳步聲傳來,大門咯吱一聲打開。
高秋披着衣服,拖沓着鞋子,急匆匆趕來。
“梧鈴。”
“我名驺吾,莫要叫錯了。”聲音還如往常那般沙啞,卻不再熟稔,極盡疏離。
隻一句話,表明了她現下的态度。
昔日的梧鈴,真的死了。
做梧鈴的那二十年是偷來的,大家現在都不想要梧鈴了,那她便做回驺吾。
一點也不可惜。
她不後悔。
“高秋,不跟我說說嗎?如比二十年前?”也比如兩天前。
驺吾冷冷開口,極其艱難地扯出來一個笑容。
“我……”高秋嘴唇微顫,止不住哆嗦。
他早有預感,他們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了。
高秋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進來說吧。”
爐子上燒了熱騰騰的水,此時灌下去一杯熱茶,是極舒服的。
聞離舒服地吸了一口茶水,順着喉嚨下去身子暖暖的。
她舒服地眯起來眼睛,一旁的高秋給尋澤添好水後,走向驺吾。
驺吾伸手覆蓋在杯子上,冷眼看向他。
那雙風情萬種的眸子,此刻冷凝如霜。
高秋放下水壺,坐在一旁,雙手捏在一起。
醞釀了好一會兒,才道:“小的時候,鎮子上很窮,吃了上頓沒下頓。因為位置偏遠,與外界往來一趟要十天半個月,交換的物資也不多,每年冬天都會有人扛不住。”
這是驺吾也知道,她沒趟出去帶回來最多的就是煤炭柴火,還有保暖的衣物。
高秋繼續道:“而我爹,是鎮子上最厲害的獵戶。正逢趕上大批懸賞異獸,那筆錢别說養活一家,就連整個鎮子也不在話下。”所以,種種緣由促使這件事拍闆定釘。
“經過多日的觀察,雪原上隻有一種異獸。”高秋說道這裡,擡頭望向驺吾,眼神裡有些愧疚。
驺吾冷哼一聲,别開臉。
“後面的事,應該與你們所知無差。”
他的指甲按入皮膚中,掐出一道道紅痕。
聞離在聽完原因後,身子就一僵,又是這樣。
為了生存,所以對外掠奪。
驺吾一族何其無辜,他們不食活物,可見是一種和善的異獸。
“為什麼?”尋澤垂着眼,燈光打在他臉上,顯得晦暗不清。
“為什麼隻留下她?”
他聲音都帶着絲顫抖,明明知道答案,卻還是想親耳聽聽。
高秋有些難以啟齒,眼一閉,心一橫道:“一來,是為了那巨額賞金。二來,光有錢還不夠,得能出去交換。”
還有一點,他不說衆人也清楚。
可以日行千裡的驺吾,怎會心甘情願被圈養在一個院子裡。所以,就需要培養一個聽話的幼崽。
而當時合适的選擇,隻有一個。
便是後來的梧鈴。
可笑,驺吾呵呵一笑,就是為了這個?
那她的族人該死嗎?
驺吾一族隻剩她一人,何其不幸。
纖纖素指挑起脖子上的鈴铛,譏笑道:“那這個呢?我從小便帶着,我以為是為我的名字。”沒想到,是她的名字來襯托這鈴铛。
更可笑的是,這鈴铛為的是防止她逃跑,要将她生生困死在這裡。
她狠狠拽着這破鈴铛,越用力,手上被灼燒得越厲害。
細嫩的肌膚上,留下一圈紅痕,紅痕交錯,看得出她已經嘗試過無數次了。
“何人能解下來?”聞離也嘗試過,解鈴還需系鈴人,暴力拆卸絕無可能。
高秋抿着唇,并不說話。
“這還需問嗎?我死了自然是能解下來。屆時,勞煩割斷我的脖子,替我取下來。我不要連死了,都不得安生。”驺吾出言譏諷,不過是一死,她有何怕。
她的母親,她的族人,都已經沒了。
就連她最後的親人,都是假的。
高秋垂着頭,背塌得厲害,水滴從上方滴落,砸進杯子裡。
半晌,他才道:“這鈴铛,是鎮長當年設下得,也隻有他才能解開。”說完,高秋沒再說話,因為他知道,鎮長絕對不可能放驺吾走,就算是死,也不會。
“那我們去找鎮長吧。”聞離提議道。
聽到這話,高秋極力制止:“不行。”
“是驺吾不能去,還是鎮長怕見到她。”聞離反問道。
到底誰才是老鼠,誰是貓,一時竟有些分不清。
“若是我沒有猜錯,鎮長當年也參與了圍剿。”聞離的聲音擲地有聲,畢竟那回憶裡可是有兩道清晰的聲音。
參與的主要兩人,一個得到了驺吾,一個成為了小鎮的鎮長。
“你說的沒錯。鎮長不會她走的。”高秋十分笃定,不為别的,鎮長也是人,成為了父親,害怕驺吾的報複。
“我要去。”驺吾說得斬釘截鐵,不容許自己退縮半分。
她得去,為着自己,也為驺吾一族。
高秋瞪大雙眼,見阻止不了她,像個洩氣的皮球,縮在椅子上道:“梧…驺吾,明天好嗎?”
驺吾沒說話,靠在椅子上阖上了眼。
她的房間,不願再踏足。
那裡充斥着陰謀算計。
在回憶裡,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她不能殺生,這是對她的限制。
但凡做出一點迫害生靈的行徑,就會渾身抽搐。
所以,她怎麼可能會殺害糖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