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周啊……甯祁諱莫如深地記下,臉上依舊不動聲色地微笑着,語氣輕柔:“那它發育得很好啊,大概率是個高個子呢。”
……是嗎?洛城眼底一閃,面色如同春風化雨,露出了一絲柔軟。
見狀,甯祁見好就收,把所有報告疊好交到洛城手裡,克制地道:“今晚就這樣吧,你先回家休息。回去不要泡澡,沖澡就行,也别貪涼洗冷水。明天觀察一天,看看流血情況……哦,還有,”他忽然想起什麼,微微正色,面露擔憂:“切記不要太激動,保持冷靜——你一比完賽就跑了,賽後采訪都不做,UFC那邊肯定氣瘋了。你處理這事的時候一定要平心靜氣,知道嗎?”
仿佛才想起還有這回事,洛城怔忡地瞪大眼,半晌才慢慢落下,耷拉着嘴角露出了不願面對的絕望神情。他苦笑着把手中的檢查單用力攥緊,思慮良久,最終堅定地朝甯祁推過去:“……你拿着吧,幫我銷毀。反正我拿回去也是要丢掉的,還怕被人撿到了。”
“好,那我拿着。”
站起身,洛城也顧不上說再見,垂着頭心事重重地離開了醫院。他還穿着甯祁借給他的拖鞋,稍稍小一碼,腳趾幾乎頂出了邊緣。走下大廳外的台階,踱入深沉的夜色之中,臉上的紅腫和傷口終于後知後覺地抽搐起來,跳疼的感覺仿佛活物,在肌肉裡一鑽一拱。洛城捂着虛軟的小腹,擡起頭茫然地望向夜空——今日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隻有濃濃的烏雲,将一切遮蔽得嚴嚴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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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比賽場館時,他忘了帶手機,當然也沒有帶錢。
來回的打車費沒法兒付,隻能問司機借一支筆,在短褲邊緣記下電話号碼,之後再想辦法轉賬。他長得一副人高馬大又武德充沛的模樣,人家自然是敢怒不敢言,就當吃了個悶虧,擺擺手放他離去。至于留電話什麼的……害,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深夜兩點的時間,洛城終于回到自家小區,遊魂一般走進電梯裡。在光亮的鋼鐵四壁包圍之中,他看着轎廂上反射出的自己模糊的影子,不禁開始質疑今夜的決定——懷孕至少八個月,産後恢複少說也要六個月,一年多的時間就這樣蹉跎了。到那個時候再回歸比賽,Dana還願意給他安排對手嗎,觀衆還會記得他嗎?
……沒有答案,一切皆是未知數。
走出電梯,洛城渾渾噩噩地轉個彎,擡起頭,愕然發現自家房門居然大敞着,裡頭明晃晃地亮着燈。想到應當是曹教練來了,他走到門邊探過腦袋,卻見不止是曹教練,鄧教練、陸庭風甚至聞人律也在裡頭,四人沉悶地分散坐在沙發上、餐廳裡,室内是煉獄一般的死寂。
咬咬牙,洛城艱澀地咽一下喉嚨,視死如歸地走了進去。
聞人律的視線立即敏銳地射了過來。
他坐在落地窗前的單人沙發上,正對玄關,因此一眼就看見了沉着臉踏入門扉的洛城。見他全須全尾狀态良好,聞人律心裡先是松了一口氣,怨怼的情緒随即才湧上來,臉上現出怒容。這時,曹教練也看見了洛城,神色一悚,立即小跑着迎上去:“阿城!你去哪兒了,怎麼現在才回來?”
洛城不答話,隻伸手輕輕推開他,繃着臉仿佛事不關己般走到客廳邊緣,生硬道:“我累了……沒事的話,你們就先回去吧,我要休息。”
“沒事……?”難以置信地眯起眼,聞人律幾乎荒誕地冷笑出聲,神情冰冷徹骨:“你一比完賽就不告而别,丢下三萬名觀衆、丢下你的備賽團隊,搞得大家手忙腳亂,被所有人幸災樂禍地恥笑,你管這叫沒事?……洛城,你看賽後發布會了嗎?是曹教練替你出席的。他被那些記者們咄咄逼人地追問,好幾次都無言以對,坐在那兒尴尬地說不出話,你看見了嗎?”
一字一句猶如雷聲打在洛城耳中,令他心慌、也令他痛苦。他用力地咬着下唇,眉目緊擰,好像在努力克制着什麼,又好像是心有不忿。見狀,聞人律不禁更加惱火,擡掌在茶幾上一拍,沉聲吼道:“說話……!洛城,之前的事我都可以不追究,你賽前掉鍊子、稱重前放浪形骸,或者是第二回合就被tko,我都可以替你找借口!但是現在呢,你還有沒有哪怕一點點的責任心、羞恥心?!你要是不想打了,要是不把自己的生涯當回事,那就早點表明态度,别把團隊和公司一起拖下水!”
“是,我就是不想打了,怎麼樣?!”終于忍不住怒吼出聲,洛城睜着那雙被奧康納打到血絲暴漲的虎目,聲嘶力竭地嘶吼了出來。他像一隻被逼到陌路的野獸,在絕境之下發出了崩潰的、自暴自棄的喊叫:“随便吧,我不在乎了,你們愛怎樣就怎樣,總之别來煩我!未來的一年内我都不想比賽了,别跟我說這個事情!什麼輸赢、什麼采訪,什麼團隊公司,通通與我無關!……滾!你們都滾,從我家裡滾出去!”
沒料到他居然破罐子破摔到這個程度,聞人律愕然睜着雙目,隻感覺兩個肺葉被他氣得發疼,呼吸都有些緊迫:“你什麼意思……你要跟我解約嗎?”
“反正解約金我也付得起。”洛城咬着牙,雙手握拳,脖子梗得像鐵那樣硬:“五百萬而已,又不是沒有!”
“你……”難以置信地正想再質問一句什麼,身側陸庭風預感不妙,果斷伸手攔住他,息事甯人道:“别說了……别說了!你倆現在都在氣頭上,吵也吵不出結果的!鄧康年,你把洛城帶到卧室去……”他又朝曹磊使個眼色,兩人便一齊摟住聞人律,将他往門外拖:“不要沖動,有什麼事明天再說,我們先回去,都冷靜一下……”
“誰沖動?”洛城都被鄧教練拖到走廊裡了,還在不依不饒地回頭嗆聲:“我冷靜得很!我就是不想打了,我想得很清楚!”
聞人律一聽,面容愈發惱怒,嘴唇都咬得沒了血色。見狀,陸庭風不再多言,直接把人往外一搡,“呯”一聲關上了門。
混亂驟然停止,屋裡隻剩下自己和鄧教練兩個人,洛城就像一隻松了提線的木偶,從不依不饒的鬥雞變成了一具脫力的軀殼。他順着牆壁緩緩坐在地闆上,頹然望着面前的床鋪,神情逐漸變得頹喪:“鄧教練……”他把臉埋在手臂間,嗓音嘶啞地傳出來:“我是不是……無藥可救了?”
望着他亂糟糟的頭發,鄧康年無奈地歎口氣,搖了搖頭:“你好好休息吧,别想太多……有什麼事以後再說。”
他收拾東西離開了,走之前還說一聲:“你的東西都在沙發上。”随後便再無聲息。洛城靠着牆壁久久枯坐,腦袋茫然地低垂着,整個人如墜迷霧,不知未來去向何方。臀縫之間,那股潮熱的癢意又從身體深處慢慢地鑽了出來……他木然地将手伸進褲子,随即擡到眼前,鮮紅的血液沾滿指腹,甚至順着手指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