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申城某棟低調莊重的辦公大樓裡,鐘書記剛開完一個冗長的會,佝偻着腰回到辦公室,拿起桌上溫熱的紅茶緩緩喝了一大口。張秘書跟在他身後走進來,手裡拿着會議記錄,忽然,鐘書記仿佛想起什麼,轉身望向他:“京城聞人家的那個小孩兒有沒有給你打電話?”
“沒有。”張秘書如實彙報,“早上九點出的公告,但他那邊一直沒有音訊。”
“哼。”鐘書記滿意地笑笑,長舒一口氣靠進椅子裡,雙腿交疊:“現在的年輕人,就是要經曆一點兒挫折,性子才會平順。這次殺一殺他的銳氣,下次他來見我,就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了。”
“說得對。”張秘書适時地附和,“說不定這會兒,他正沮喪萬分呢。”
……這一點,傲慢自得的二人卻是預料錯了。在經過短暫的憤怒和不滿後,聞人律的心情奇異地平定了下來,大腦呈現出一種異樣的冷靜和清醒。真正沮喪的是陸庭風,他歪在辦公室的沙發上一邊咒罵一邊咬牙切齒:“太過分了……太瞧不起人了!不想讓我們中标可以呀,幹嘛還要吊着人呢?兩頭吃好處,厚此薄彼,卸磨殺驢……”
他語無倫次地痛斥着鐘書記,半晌罵累了,身體一倒,躺到沙發上,欲哭無淚。聞人律沒搭理他,兀自在資源局網頁上不停地翻閱着,尋找下一個合适的地塊。良久,陸庭風終于爬起來,死魚眼狀望向他:“你不準備把鐘書記約出來,探一下他的口風嘛?收了我們那麼多好處,不可能連個說法都不給吧?”
聞人律看都不看他一眼,雙眼隻快速地浏覽着地塊信息:“急什麼?他現在肯定得意着呢,等我們病急亂投醫,再從中拿點好處。這時候我們一定要沉住氣,按兵不動,等他自己疑神疑鬼了,我們再拿着新的條件跟他談補償——”
“……什麼新條件?”陸庭風不解地湊過來,望向他的電腦屏幕:“你在找新的地塊啊?”
“嗯。”浏覽一遍沒有合适的,聞人律揉揉眉心,目沉如水:“不着急,再等等。咱們花了那麼多錢,可不能讓它白白打水漂了。”
“話是這樣說,但申城最近有出售意向的商業地塊就這麼幾個,你要是等上個一年半年,鐘為鳴還認不認這個債都是問題……咱們沒法兒等太久啊。”陸庭風頭疼地道。
他說得确實不錯。好的地塊太貴,買不起;性價比高的地塊人人搶,鐘為鳴明顯偏袒本地企業,也不一定會幫忙;剩下的都是住宅地塊,變性難,也不劃算……不禁左右為難,聞人律點了支煙深吸一口,長腿煩躁地換了個姿勢,鞋尖無意識地一下下敲擊着地面,發出“嗒嗒嗒”的聲音。
陸庭風被那鐘擺似的節奏催促着,大腦飛快地思索、篩選……忽然,他眼睛一亮,道:“咱們不如看一些工業改造的地塊!選一個合适的,然後申請土地變性,讓鐘為鳴在其間出點兒力,他肯定不好拒絕!”
合掌一拍,聞人律贊同地看他一眼:“你總算機靈了一次!”立即熄了煙、坐直身體,馬不停蹄地開始物色工業改造地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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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精神亢奮地篩選了兩個多鐘頭,連晚飯都忘了吃,終于找到三個位置比較合适的舊廠房。陸庭風比較屬意其中一家機械廠房,高大寬闊,方便改造;聞人律則屬意另外的紅磚廠房和紡織倉庫,樣式複古,别有風味。兩人各執一詞,争論不下,最後決定找個時間實地勘察一番,再作定奪。
“行了,先去吃飯吧,餓扁我了。”揉揉肚子,陸庭風拖着疲憊的身體準備回辦公室拿外套,一出門就見聞人晴娉娉婷婷地迎面走過來,身姿搖曳,黑色裙擺輕輕飄蕩。他不禁怔住,問:“小晴?你來找你哥啊。”
“嗯,在對面見你們這兒還亮着燈,就過來找他一起吃個飯。”說着,聞人晴走到辦公室門口,輕輕喚了聞人律一聲:“律哥,你還不下班嗎?”
聞人律也一怔,略微詫異:“你怎麼來了?”
“來跟你吃飯。”聞人晴的神态淡淡的,絲毫不覺得這邀約太過突兀。她如此理所應當,搞得聞人律也不懂怎麼拒絕,隻好說:“行,正好我跟陸庭風也餓了,一起吧。”
“陸哥就别了吧。”聞人晴卻這樣道:“我們兄妹倆還要說點兒家裡的私事呢,下次再請陸哥吃飯。”
說着,她短促地笑笑,朝陸庭風遞去一個“不好意思”的眼神,人家自然不好再堅持:“沒事,你們吃,我去找林秘書。”拍拍屁股一溜煙跑了。
……看來是三叔找自己有事,聞人律心想。于是不再言語,收拾東西跟她一起下了樓,坐進專車裡。聞人晴陪他坐在後排,出發前對司機說:“李叔,你往正陽街那邊轉一圈,我媽在那邊做保養,這會兒應該結束了。”
聞人律不禁瞥她一眼:“三嬸從歐洲回來了?”
“嗯。她待得無聊,就回了。”說着,聞人晴撥通媽媽的電話,平淡聲線忽的變得甜膩,小女孩兒似的跟媽媽撒嬌:“媽~我接到堂哥啦,你出來吧,馬上過去接你。嗯,好,你再等五分鐘。”
不一會兒,車子在一家美容院門前停下,打扮得高貴優雅的Omega中年女性在外頭沖聞人律擺擺手,随即拉開門坐進來,用喜氣洋洋的語調道:“哎呀小律,好久不見,你還是這麼帥啊!”
聞人律笑笑:“好久不見,三嬸,你倒是越來越年輕了。”
“哎喲~這話我愛聽,哈哈哈!”現年五十二歲的葛玉容女士笑聲爽朗,動作誇張,一看就是熱情奔放的人。她向來看不慣聞人家遺傳的冷性子,常常對着女兒和侄子說教:“你們這幾個小的,天天闆着一張臉,看上去比我還老氣,不像話!尤其小律,冷臉不說,還是個工作狂,你這樣怎麼讨得到老婆啊!”
聞人晴聽得無奈,幫堂哥解圍道:“媽,律哥哪裡是發愁讨老婆的人?隻要他想,大把人等他挑呢,你操心什麼。”
“你别插嘴!你現在這個男朋友也不像話,跟我見面就叫一聲阿姨,多幾句話都說不出來,連之前那個拳擊手都不如!人家雖然背景差了點兒,但他都能跟我談天說地呢,還逗我開心,你說你幹嘛跟他分手?”
聽三嬸說起洛城,聞人律神情微妙,忍不住打岔道:“對了,小晴,之前你給洛城的那張卡,他托我還給你。我這幾天太忙,忘記了,明天你記得提醒我。”
聞人晴一怔,面色有些不自在:“他幹嘛給你啊。”
“那天他來公司辦手續,順便就給我了。”
聞言,葛玉蓉轉身望過來,問:“你們說的洛城,就是那個拳擊手吧?我好像看見新聞了,他這次比賽打得不好,還被經紀人詐騙了一千多萬。小晴,你怎麼也不幫幫人家?”
“我幫了……”聞人晴欲言又止地看一眼堂哥:“可是他不要嘛。”
“他不要你就再給啊!”葛玉蓉痛心地道,“你倆好歹談了一年多,人家對你掏心掏肺的,你也要誠懇一點!而且他現在名利雙失,正是最脆弱的時候,說不定一來二去,你倆愛火重燃,又複合了呢?”
“三嬸——”聽她說得越來越離譜,聞人律在一旁涼涼地開口道:“小晴跟洛城不可能了。”
“為什麼?”不止葛玉蓉,這回連聞人晴也用疑問的眼神望了過來。沉默幾秒,他淡淡地哂笑一聲,決定不再替洛城遮掩:“跟你分手的那天,他去某個宴會買醉,睡了一個omega。現在對方懷孕了找上門,他想要那個孩子,就跟我請了一年的長假,去給人家照顧孕期、當模範老公去了。”
聞言,葛玉蓉和聞人晴面面相觑,臉上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失望神情。她倆若有所思地沉默着,半晌,葛玉蓉歎口氣,道:“……哎,家世差果然不行,眼皮子太淺了。”她似乎并不在意洛城與别人有染的事實,反而為他的事業遺憾:“一個孩子而已,以後也未必沒有,何必要大張旗鼓地請一年長假呢?真是本末倒置。”
聞人晴微垂着臉,沒說話,看上去也是同樣想法。聞人律淡淡地睨她們一眼,心情終于舒暢,扭頭對着窗外飛掠的景緻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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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分鐘後,汽車穿過樹影濃密的道路,緩緩停在一幢歐式别墅前。聞人律預料到今日應當是三叔有話要跟自己說,但走進大門後,他卻在客廳的沙發上看到了自己最不想見的人——他的生身父親,聞人謙信。
面容不禁一僵,他下意識抿緊嘴角、擰起眉頭,一言不發地望着那個年近六十的威嚴Alpha。三叔聞人謙義看見他,擡高了音調招呼道:“小律,你來了啊,看看這是誰?”
“……哼,他早把我忘了。”冷哼一聲,聞人謙信斜眼瞥着兒子,硬闆闆的臉看上去就像聞人律蒼老30歲的樣子。父子二人是如此相像,感情卻又如此的淡薄而生硬,搞得為這次見面牽線的人都開始不自在了:“哎呀,哪裡的話!大哥,小律怎麼會忘了你的六十大壽呢,他隻是嘴巴嚴一些,想着給你一個驚喜罷了!”葛玉蓉打圓場道。
“沒有,”聞人律冷着臉,卻不準備給他們面子,“我确實是忘了。最近忙得很,壓根兒沒想起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