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晏津掃了一眼,發現那群人中有幾張面孔十分眼熟,一回想,好像都是和邵庭陽之前有過合作的演員,關系都還算不錯。
大約是都在橫店,所以約出來聚一聚,隻是沒想到橫店這麼大,他們還能遇見。
梁映背對着他們的方向,原本也沒有在意,但看到顧晏津的目光幾乎一直落在他身後,就也跟着轉過去看。這一看,就什麼都明白了。
心裡不由歎一聲,真是冤家路窄。
說起顧晏津到橫店也有兩三天了,之前梁映故意沒提、就想等着他先吭聲,結果左等右等沒也沒消息,還奇怪這人怎麼這麼淡定。他眼睛轉了轉,心想原來不是真淡定,是憋着氣擱這兒裝呢。
邵庭陽在原處站了一會兒,大約是覺得到底是認識的關系,見都見到了總不好一聲招呼都不打,便緩緩走了過來。
“顧導,梁導。”
他語氣倒是很客氣,梁映掃了一眼,顧晏津垂着眼似乎不打算開口的模樣,他便把話接了過去。
“過來吃個飯,沒想到這麼巧碰上了。”他好奇道,“這麼晚了才過來,是剛收工嗎?”
“是,正好和朋友來吃個夜宵。”
梁映和邵庭陽之間雖然算不上熟絡,但那也隻是和顧晏津相比,算下來,他們認識也有好幾年了。此時久别重逢,之前因顧晏津而産生的那點連接自然而然地斷了,隻剩下生疏和客氣。
他聽着都怪不自在的,更不用說顧晏津了。
到現在為止,他都沒說過一句話。
兩人聊着天,和邵庭陽同行的演員朋友也順道過來打了聲招呼,但因為是私人聚會,彼此都沒有過多打擾,寒暄幾句過後,也就散了。
過道分開兩桌,中間的假綠植架正好格擋在中間,像一道人為豎立的屏風,視野若隐若現。
這綠植架成天被火鍋煙氣熏,時間一長不打掃的話葉片都積攢了一層灰和油垢,店員之前一直嫌麻煩無用,卻沒想到此時此刻發揮了作用。
梁映側耳聽了一陣,火鍋店吵鬧,這會兒隻能聽見隐隐約約的聊天聲。
“估計是我們在,有點放不開,聲音都沒剛才大聲了。”他說。
“你吃你的,聽别人聊天做什麼?”
“我随便聽聽也不行?”
“行,你聽你的,别和我說就行。”
“縮頭烏龜。”梁映小聲點他,“看你慫的。”
顧晏津卻像是沒聽見他的話一樣,筷子撈了一圈,把涮好的肥牛扔梁映碗裡,然後又在牛油鍋底裡撈了幾片剛熟的毛肚,在蘸料碟裡滾過一圈,垂着眼皮慢慢吃掉。
他的嘴都辣紅了,還吃得默不作聲。
梁映看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以前的事。
記得顧晏津剛把男朋友介紹給他們認識時,那會兒邵庭陽還是個22歲的應屆大學生,穿着短袖和牛仔褲,眼神清澈清清爽爽的,一見面特别客氣,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叫哥,問候完就趕緊遞煙。他自己不抽,但給顧晏津帶來的朋友發的都是整包的中華。
吃飯時大家聊天,聊到他不熟悉的話題,邵庭陽也不摻和,隻安安靜靜地坐那兒給顧晏津剝蝦。
晚上打車回家,等車的時候,顧晏津喝醉了靠在他身上休息,梁映借着燈光瞥了一眼,邵庭陽兩隻手規規矩矩地扶着,兩人頭靠着頭說小話,他也沒聽清說了什麼,隻看見他兩隻耳朵都是紅的。
那會兒他們都想,顧晏津性格這麼強勢,是個打定主意就絕對拉不回來的牛脾氣,能撿着脾氣這麼好的對象真是祖上積德。
然而誰都沒想到的是,看似互補的兩個人反而越走越偏、越尖銳,七年過去,他們卻比初見時的距離拉得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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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還說吃完火鍋再加點燒烤肉串,但吃到一半顧晏津就吃不下了,偏偏剩下的肉已經下了鍋,梁映不想浪費,隻能撸起袖子一邊吃一邊數落他。
顧晏津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假裝沒聽見,盤腿坐在沙發座上刷手機。等真吃不下了,梁映就從兜裡翻出一個幹淨的塑料袋,把清湯鍋裡的和盤子裡剩餘的肉菜都打包了裝起來。
顧晏津看見便順道問了一句,才知道梁映組裡跑進來一條小流浪狗,長得乖巧又有靈性,他們便沒趕走,打算着要殺青時再去找領養。平時大家私下裡這兒出半盒飯那兒添半鍋肉的,俨然養成了組裡的團寵。
就連梁導外出聚餐也得給它帶飯。
“你看你,這麼大人了還剩飯,我都不想說你,狗都比你珍惜糧食。”
梁映一邊走一邊唠叨,讓他記得按時吃飯,不吃飯就低血糖、低血糖就要暈,暈了就要送醫院,他老婆一聽就要罵梁映,說他沒把晏津照顧好。
當年梁映談戀愛時,他爸媽非常反對,梁映和家裡大吵一架後帶着女朋友過來投奔兄弟,那時候顧晏津自己家裡也是一團糟,卻還是幫了他們不少忙,這麼多年,倆夫妻早就拿他當半個弟弟看了。
顧晏津也知道他是在關心自己,心裡一暖,嘴上卻說:“嫂子都懷孕五個月了,你還和她說我的事幹什麼,也不知道讓她省點心。”
梁映:“……”
這小子,真欠揍啊。
顧晏津的酒店離這兒也就三四公裡,打個車就到了,梁映本來想先送他回去,但臨時接了個電話要回去處理點事情,顧晏津便讓他先回去。
梁映看他神色還算分明,橫店這兒也沒有什麼不熟悉的,也就放心了,兩人就此分開。
路燈昏黃、交雜着樹影傾斜落下,這一條道的公路都格外寬敞,再加上夜色已晚,來往的私家車不多,隻偶爾過去兩輛劇組的商務車。顧晏津看時間還不算晚,夜風吹着溫度不似白日那樣酷熱,便打算散步着走回酒店。
他轉過身、剛走兩步,忽然看見樹下站着一抹人影。
走得越近,那人影的輪廓就越清晰,他的腳步就越慢,最後在兩三米的距離時停下了。
飛蛾在燈下打着轉的晃,綠化帶的樹裡時不時地傳出蟬叫的聲音,起初覺得熱鬧,但多叫兩聲就變成了吵鬧。
顧晏津踢了一腳,蟬們受到驚吓、反而叫得更大聲,嗞嗞兒的,叫聲在昏暗的夜裡跟海浪一樣地湧了過來。
他沒辦法了,隻能等聲音矮下一截兒後,才問:“你怎麼在這兒?”
“我在這兒散心。”邵庭陽說。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轉過身,面容在樹影下變得不那麼清晰。
顧晏津想了想,“是嗎?”
邵庭陽雖然是在他們之後來的,但散席卻比顧晏津要早。他們走之後,顧晏津又叫了一紮啤酒,喝得差不多了才出來。
在這兒散心,得站大半個小時了吧。
他沒說話,低下頭左看右看的不知道在幹什麼,這時邵庭陽彎下了腰、幫他拍走了身邊邊飛來飛去的蚊子。
他低身時帶出些許被遮擋的光線,顧晏津這才看見他身後的垃圾桶上放着幾隻熄滅的煙頭,天色昏暗,那顔色便和不鏽鋼的顔色融為一體。
等邵庭陽重新站直,煙頭又重新落回了陰影裡。
“你什麼時候走?”他問。
“……明天。”顧晏津回過神,“你呢?”
“下午,還有個劇宣要拍。”
話說到這兒,本來就應該結束了,但不知怎麼的兩個人誰都沒有走。
過了一會兒,邵庭陽舉起指尖燃了一半的煙,問:“抽麼?”
顧晏津看了他半晌,忽然從他手中把那截拿走,吸了一口。
他吸煙的姿勢都格外優雅漂亮,模糊的側影叼着一截半長不短的煙頭,一口抽完,顧晏津用指腹把火星子撚滅了。